农业、农村、农民在悠久的文学史都有反映。
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有大量表现三农题材的诗篇,若按主旨来分,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即:正面表现农业生产的兴农,抒写农村生活情趣的乐农,同情农民劳苦的悯农,如《定之方中》、《十亩之间》、《硕鼠》等。这三条线索在后来的文学中得到不同程度的继承与发展,比较而言,悯农、乐农多于兴农。总的看来,在漫长的传统社会里,文学的书写几乎成为文人的专利,而且三农题材往往带上了浓郁的士人色彩。
20世纪初,我国人道主义思潮与“劳农神圣”观念交相生辉,农村与农民问题得到文坛的关注。三农问题逐渐成为现代文学的重要题材,三农题材的广度与深度也成为现代文学区别于古代文学,并有所超越的重要标志。
现代文学的三农题材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农民命运的凄惨。如叶圣陶《这也是一个人?》、鲁迅《祝福》、柔石《为奴隶的母亲》、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臧克家《烙印》等。二是农村的凋敝。如陈炜谟《狼筅将军》、徐玉诺《一只破鞋》、茅盾的《春蚕》、《秋收》、《残冬》,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等。三是乡村社会批判。如鲁迅《风波》、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路翎《财主底儿女们》等。四是农民的觉醒、反抗及农村的新气象。如周立波《暴风骤雨》、丁玲的《水》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柳青《种谷记》等。五是农民进城问题。王统照《山雨》、王鲁彦的《屋顶下》、《李嫂》,老舍《骆驼祥子》等作品里,农村经济破产后农民怀着渴望与不安进城寻找生路,在经历重重坎坷的同时,精神世界也发生了形形色色的变化。
从内容上看,与传统文学相比,现代文学雾里看花的农家乐少了;对兴农的正面歌颂变为对农业萧条、农村凋敝的社会分析与社会批判;对农民寄予深切同情的同时,加上了对农村封闭氛围、守旧伦理、鄙风陋俗的批判,尤其是对农民身上的国民性弱点的批判;农民作为正面角色,甚至是主要的正面角色堂而皇之地走上了书面文学的大雅之堂。从文体形式来看,传统文学表现三农题材的主要是诗歌,而现代文学不仅有抒情诗、叙事诗,而且更多的是小说、散文、话剧及歌剧、地方戏。
赵树理是现代文学史上从精神内涵、文体形式到审美风格上最能代表农民的作家。
在上述文学史背景下来看赵树理的三农文学,其特点及其意义就清晰可见了。
赵树理不是像鲁迅、萧红那样站在思想启蒙者的高度洞察农村社会;也不是像王鲁彦、许杰、许钦文、蹇先艾那样从农村走向城市之后,对农村寄予遥远的思念和恨铁不成钢的批判;赵树理出身于普通农家,他有切实而深厚的农村生活体验,作品中的农村生活气息在他来说不用刻意追求,而是自然天成的。
特定的作家身份,决定了赵树理不是从外部了望与高处俯视三农问题,而是从内部与底层来观照三农问题。他以幽默与讽刺的笔调,真实地刻画出农民的弱点。然而,他对农民弱点的批评,不像鲁迅那样冷峻,而是流溢出一股温情。对于染上游民习气的农民,他既写出其可悲可鄙的一面,也显示出可以改造的前景,这就比一般性的国民性批判超越了一步。
赵树理作品的美学风格,带有浓郁的农民审美趣味,多有大团圆的喜剧结局。他的幽默是浑厚的乡土幽默,他笔下的农家乐,不是站在路上或行在船中看田里劳作的农民给予夸大想象的农家乐,而是发自农民审美态度的一种会心的微笑。赵树理自觉汲取传统艺术的营养,上党梆子的忠义精神、戏曲结构、角色功能和语言风格渗透到他的戏曲与小说等多种文体之中。此外,唱本、通俗小说与故事、快板、打油诗等民间文艺也为赵树理所化用。从意象、语汇、叙事语调,到故事体、间杂快板、打油诗等文体形式,从爱起绰号到对化妆的贬抑等审美趣味,都为农民所喜闻乐见。
赵树理是现代文学史上从精神内涵、文体形式到审美风格最能代表农民的作家。今日文坛,有几位作家能像赵树理这样深刻地了解农村、深切地关心农民,在美学风格上又如此贴近农民?
今天,无论是农业生产方式,还是农村社会生活,抑或农民的审美趣味,较之赵树理时代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很多关系到农村乃至整个社会稳定的重要问题值得去关注。三农题材具有无限广阔的空间,期待着千千万万个赵树理式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