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时代,在日本铁蹄的蹂躏下生活过一段时光。而对每一个人来说,童年的岁月又是无法忘却的,因而每到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8·15”,总会在心中激起内心的波澜。近日在灯下阅读《20世纪大全》中的日本史料,感慨丛生之际,不禁记起了在上个世纪之尾,我出访日本时,与一位日本友人关于镜子的笑谈。
当天,我有一次喝日本的“清酒”,因为其酒含酒精度较低,便放量多喝了一点。之后便借着酒性,斗胆地向日本友人说了个自撰的寓言。我说:世界上第一个发明镜子的人,是个伟大而聪明的智圣。之所以如此,在于人们无法自知其形影之时,它给人们一个自照其五官美丑的器皿,它的最大功绩是让那些脸上有污垢的人,对镜自照后可以洗掉污垢,使面孔变得美丽起来。日本友人对这一话题很感兴趣,先是与我研究起镜子的发明人究竟是谁,当我们都无法得知镜子的首创者时,便进入了博大的主题:即镜子的主要功能是自照(当然也能用以照人),小到一个人的面部卫生,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自照和自审。我询问那位友人:世界上一百多国家和地区,二战之后最勇于自视自身盲点和缺陷的是德国,最匮乏这种自审精神的,你认为是哪个国家?
这位同行友人是个有识之士,一言道破了我的腹内玄机:“君之用心,我已清楚。你在比喻我们日本对侵略战争,缺乏自照镜子的精神。”
我说:“你同意我的‘日本观’吗?”
“我们算是异国知音吧!”他说。
因无争论,便无“战争”,镜子的话题到此刹车;又因观点一致,我们便又碰起杯来……
其实,这一段酒言我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之所以如此,皆因二战之后的德国几任总理,在二战的有关纪念日,都无一例外地向被害国人民不断赔礼道歉。笔者记得,连任12年德国总理的科尔,每到二战结束的纪念日,必向世界人民忏悔德国发动世界大战的罪恶。有一次,科尔在德国境内遇见一群受害犹太人的后代,曾弯下他胖胖的身躯,连连向他们鞠躬陈罪。据当时报纸刊载,他在出访以色列期间,曾向希特勒企图灭绝其人种的以色列人民下跪,以忏悔德国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血腥屠杀犹太人的罪恶。科尔如此,他的前任和后任总理,都无一例外地向世界忏悔过德国发动二战的罪恶:他的前任德国总理勃兰特,在波兰访问期间,特意去昔日奥斯维辛集中营凭吊死在这里的300万冤魂。出于悔罪的诚意,勃兰特曾跪倒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纪念碑前,为死者久久默哀。历史记载:2003年的6月22日(德国进攻苏联的纪念日),当时的总理施罗德,再一次发表悔罪声明,除了代表德国政府向苏联死于二战期间的2700万亡者,以鞠躬表示祭悼之外,特别提出要严防纳粹在德国的死灰复燃。到了2004年夏天,在盟军庆祝诺曼底登陆成功以及波兰华沙纪念反纳粹起义60周年之际,施罗德专程前往法国诺曼底和华沙出席这两次纪念活动。始自本世纪初,德国先后拿出千万马克的巨资,对二战期间被纳粹强制为其劳动的劳工,进行认罪赔偿;到了现任女总理默克尔,于2007年再次承诺德国将对二战期间受纳粹奴役六个月以上的东欧劳工(仍活在人世间的,大约有一百二十万人),每人将赔偿一万五千马克,以示为二战时的德国陈罪。
看!历任德国政府的政要们,对战争罪恶的态度是多么鲜明!世界媒体对德国的评论,都认知德国不单纯是形式上的表态,而是出自于对二战中德国所作所为的严格自审。据传媒报导,在前两年的6月7日,德国众多著名科学家,又对二战期间纳粹科学家参与“人体实验”的屠杀行为进行了清查。主持这个会议的科学家胡贝特·马克尔在会上以十分沉重的心情,首先向被杀戮的受难者及其家属表示哀悼之后,对当时一些德国的顶尖科学家与纳粹沆瀣一气,丧失人性地沦为纳粹杀人工具,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并为他们的行为,“悔恨、悲恸和羞耻。”
我们以德国为镜,扫描一下邻邦日本,就会发现与德国大相径庭了。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作为发动世界大战的轴心国的三大成员国之一,日本与德国勾肩搭臂发动了“大东亚圣战”,除了使中国饱尝战火劫难之外,东南亚许多国家都受到了他的铁蹄蹂躏,这是写进世界史,全球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在二战结束之后,尽管东南亚各国强烈呼吁他们反省侵略战争罪恶,小小东瀛列岛之国,却从没有自审之后的真诚的悔罪——恰恰相反,这个大和民族二战之后的历任首相,很少有人自照其历史,并向世界做出交待的智者。尽管日本政坛像走马灯一般,不断轮换首相的位子,但是能认识战争罪恶并拒绝到靖国神社叩见战犯亡灵者,可谓寥寥无几。德国政要在集中营的纪念碑前下跪,而日本政要却永远不忘超度发动侵略战争的亡灵——这种鲜明的对比,只要不是痴呆苶傻的弱智,都能洞察出日本政要今日之所想。
从1945年的“8·15”日本投降日到现在,历史已然过去了整整62年。日本那些政要不断去参拜战争亡灵的同时,还不忘千方百计地美化当年的侵略战争,用以愚弄欺骗国内的新生代。比如,对那场世人皆知的南京大屠杀,面对几十万人头落地的事实,包括昔日侵华日军东史郎在内,出于良心的忏悔,向世界披露了他亲自目睹的血腥屠杀记录之时,还到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面壁忏悔;可是那些日本政要们,却躲在政坛的大幕之后,“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他们并没有闲着——而是挖空心思寻找盾牌,为其美化“大东亚圣战”、不断改头换面的《历史教科书》,就是在他们的锣鼓点中,上演的一出黑白颠倒的戏法。但是不管怎么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淡化侵略战争的种种罪行。上一届小泉首相如此,这届的首相安倍晋三,也没有看见其改弦易辙的愿望。今年6月,他否决了韩国提出的“慰安妇”问题,就是他行为的佐证。
何故?
又欲意何为?
这里,我们翻开日本档案和有关书刊,就不难管窥出其狼子之心。日本档案里有这样一桩记载:早在1927年田中义一任日本首相时,就曾向日本天皇密呈奏折,文内写道,“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中国);欲征服支那(中国),必先征服满蒙”。之后,始自发生在1928年6月4日皇姑屯火车爆炸事件,继而在1931年发生的“9·18”事变——直到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与同年12月13日发生的南京大屠杀,都是蓄谋已久的侵略战争结出的恶果。日本当今的政要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白纸黑字的历史档案,写进自悔的教科书,反而还在那儿玩偷梁换柱的游戏,为血腥的侵略战争涂脂抹粉?说穿了,不外还在演绎昔日那些战争狂人的梦呓罢了。
如果说,那是陈年旧账,我们不妨把历史镜头的焦距拉近一些:君大概不会忘记三岛由纪夫的剖腹表演吧。那事件发生在1970年的11月25日,据去年日本出版的《三岛由纪夫的真实告白》一书中记载,三岛曾在日本接受过特务训练,当1968年日本爆发反战的学生示威时,他曾接受自卫队的命令,混进学生队伍打探情报。这个狂热的武士道,叫嚣“对天皇的信仰高于人道主义”,因而在1970年,上演了一出“勤王”闹剧,并在发表了“勤王”演说之后,便拿起他手中日本战刀,剖腹身亡。笔者直译其剖腹自杀的目的,不外是为昔日的战争召魂,意在使日本继承军国主义的“慷慨捐躯精神”;不同于上个世纪初首相田中义一手段的是,田中义一是以文谏日本天皇,为日本侵略战争出谋;而三岛由纪夫则是以武士道之死血谏东瀛——其共同的目的,都不外是铸造一个军国主义的日本!特别意味深长的是,此书作者山本舜胜是个过去的侵华老兵,但他不同于悔罪的老兵东史郎,至今仍然是个侵略战争的吹鼓手。战后他在特务队做过“三岛”的教官——此次他公开声言写此书的目的,就是为 “三岛”招魂,并把其精神在日本发扬光大。至此,我们东方邻邦日本究竟意欲何为,已然自供于天下了。这种自供,能使我们一通百通:那些口头上把和平当招牌,而在行动上去参拜靖国神社的政要们的诡秘心机,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值此“8·15”到来之时,写下镜子里德、日两国对侵略战争态度截然相悖的一纸檄文,既为战时和战后的德国画像,又为战前和战后的日本涂形,并以此页历史存照,警示国人。
(2007年7月尾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