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上玉楼楼上月，清光合作水晶宫”，是古人对南浔的诗性写照。虽然点出了“水晶宫”的由来，但总觉得有点不着边际。溪水、楼台、明月，何处不能见？倒是作家徐迟在《江南小镇》中，对“水晶宫”作了比较贴切的注释：“从帆船竹筏，菱藕鱼虾，到木石津梁，以至两岸树林、行人、街坊，没有不是被水波荡漾着。被波光亮亮地闪耀，并似从三棱镜中，折射出虹彩来的。”追究源头，竟是一根辑里湖丝。

　　夏日犀利的雨丝，穿过灰白凝重的天穹，把南浔涂抹成一片迷蒙幽绝。纵横交错的河网一夜之间平添了丰满，流水的小桥，轻拂的柳丝，摇橹的船娘，写生的学子都溶进了这飘渺的丝帘之中。那依水的廊屋有“一落水”、“二落水”，也有用过街楼的顶兼做廊棚的，仿佛是仙女舒展的手臂轻轻地将河水环绕起来，把江南水乡那种浓浓的韵味发挥到了极致。街巷傍河而伸，屋宇濒水而筑。门前是街，门后是河。那些被称为水阁、水榭式的房屋可临窗观景，这就是所谓的“枕河人家”。

　　我很想探求南浔发迹之谜，便到桥堍的茶馆内凭栏品茗，与“茶博士”聊天。“茶博士”提茶瓢的手一抬，一侧，茶瓢长嘴里就吐出一条白色线状的开水，霎时茶叶清香就伴着白蒙蒙的热气，溢散弥漫了。我喝了一口茶水，问：“听说从前南浔通上海的小火轮，在开船时间上总要比上海往南浔的船迟一个时辰，对吗？”“茶博士”笑说：“是格!那时的南浔人动辄就喜欢用一种软柔的吴语讲‘侬上海，呒没我哩的南浔格生丝，侬还神气点啥名堂？辑里湖丝，阿懂勿懂辑里湖丝？呒没依，侬阿可以充啥格老大？’”

　　初闻此言，似觉夸张，但细想“茶博士”也有道理。如果说丝绸的根源在南方，那么浙江的湖州，湖州的南浔，便是根源之头。1851年，在伦敦首届世博会上，南浔的荣记辑里湖丝作为中国唯一参展的产品摘取了金银奖牌各一枚；1915年，辑里湖丝同茅台酒同获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1847年，辑里湖丝占上海出口丝贸易总量的63．3％。当时太湖北岸无锡由米市走向工业，出现了荣氏家族；太湖南岸的南浔由丝市走向商贸金融，出现了一批俗称“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的大贾巨富，是中国近代最大的丝商群体。他们的财产究竟各有多少，民间说法不一。孙中山就职临时大总统的第二天就宣布南浔成立市，尽管三天后因不合条例规定而夭折，但这一小插曲足以窥见南浔在江浙地区乃至全国的重大影响。

　　踏着湿漉漉的石阶，我登上万古桥西眺，鹧鸪溪畔古木森森。过桥沿小河走去，便到了南浔“四象”之首刘家的小莲庄。

　　小莲庄建筑群体由义庄、家庙和园林组成，因慕元末书画大家赵孟頫的湖州莲花庄，故得其名。园林分外园和内园两部分。外园的主体是一个碧水清涟的十亩莲池。沿池漫步，只见奇峰怪石，假山叠嶂，画亭蕉廊，石桥紫藤，花木扶疏，如同戏曲的结构，一层比一层美，一层比一层奇，让人领悟“虽有人作，宛如天开”之禅境。此时，雨珠虽小，却越来越密。我便躲进一铁皮亭避雨。池面激起微波，如珍珠一般，后来水花像铜钱大，雨点打得残荷枯枝摇头晃脑，而且听到了一种淅淅沥沥的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节拍和韵律。跨进内园，一座偌大的太湖石假山扑面耸立，仿唐代诗人杜牧《山行》的诗意构筑。沿着山上三重崎岖的小路，越攀登越幽静。悬崖间有一桥飞架，并有洞穴穿过。东坡青松，西坡红枫，既不阻挡视线，又可绿荫遮地。登上山顶小亭，俯视山下流水叠翠，飘逸出一种古筝独奏般的淡雅清丽，宛如一幅诗韵悠远的中国山水画卷。

　　出了小莲庄，我就到了仅一河之隔的“嘉业堂”。北京颐和园借玉泉山岚翠塔影，成为中国园林史上佳话。但南浔无山可借，故藏书楼与小莲庄异曲同工，四周为一泓绿水萦绕，园景与自然风光和谐融化，在借景手法上富有创新。园林中有一莲叶形的荷池，沿池用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形如十二生肖，令人遐思翩翩。池的左右有“浣碧”、“障红”两亭，与池中孤岛上的“明瑟”亭构成鼎立之势。园西南有一块三米多高的“啸石”，上镌清著名学者阮元题字，啸石上有一小孔，我上去试吹，果然发出“呜呜”的声音，低沉呜咽，仿佛历史空谷的回声。

　　浔溪河畔老街上，几乎尽是老字号的店铺，屋檐下红灯串串，门前彩旗飘飘，碧绿碧绿的水映着蔚蓝蔚蓝的天，充满了如诗如画如歌如梦的灵气。沿街的店铺大多是敞开式的，店面大多是可以装卸的木排门板。早晨开店卸下门板，柜台沿街而立。店与店之间有廊屋或廊棚，相互衔接成一体，显示出邻里之间的和睦相处和街市的兴旺。店楼楼面往往比楼下墙面挑出一米多，既扩大了楼上的空间，又等于给底层做了个遮阳避雨的屋檐。街上两侧的店面都出挑一米，使本来并不宽敞的街道显得更狭窄了，却平添了热闹的氛围。且不说生记米行石磨声声，古风依旧；邱记轿行的彩轿和礼担，令人眼花缭乱。如果遇上新人办喜事，新娘坐轿，吹吹打打，更是妙趣横生。置身南梅恒裕丝行，目睹蚕娘剥绵兜，试一试足踏丝车的滋味，让人不禁想起“名甲天下”的辑里湖丝和当年丝市的盛况。从“叮叮当当”的铁匠师傅脸上的笑容，到江南丝竹馆的八音合奏；从小乐园的传统特色，到公和酒店的佳酿小吃，一家家精心创意的老字号店铺，生动地展现出温馨而淳朴的江南民俗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