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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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07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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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5月21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红豆鸳鸯雨
■雷抒雁
  江南多雨,偏偏到了嘉兴,进了南湖,头顶却是一片蓝天丽日,幸亏一座烟雨楼,让人似乎又领略了一番“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韵味。

  偌大一艘画舫,唧唧嘟嘟,划开水面,向湖心岛驶去。水倒是清澈得很,无风无雨,也便无波无浪;开阔的水面清净无拦,前人诗文中说到的菱呀,莲呀,芦苇呀,渔舟呀,一概都退入史册。一旦没了这些,那水便有些凝重,湖面也就显得寂寥。心中很是盼望有一片云,布一阵雨。或为白雨,看雨珠跳船,听急雨在船篷上叮叮当当弹奏些江南谣曲;或为细雨,透过雨帘,看岸柳楼榭朦胧在若隐若现之中。偏偏无雨,烟雨楼的情致骤减了三分。楼帘木栏,画廊趣石,只是呆呆地横在眼前。许多过往的故事,便干巴巴地从史册里戳了出来。

  先是乾隆。这位清朝的风流皇帝,据说六下江南,却有八次上了烟雨楼。如他到过的许多其他地方一样,又少不了写诗。这些“御笔”都被勒石立碑,细细地保护起来。

  木木地站在楼前,我猜想大清皇帝登上斯楼,透过江南烟雨能远眺见什么?

  南湖,雅号鸳鸯湖。鸳鸯是情鸟,初见于干宝的《搜神记》,栖在那连理树的连理枝下。这干宝就是嘉兴人,他的鸳鸯鸟,成了家乡这一泓湖水的芳名。

  明人张岱,说这里那时“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但这位张先生埋怨这里“间有倩女离魂,文君新寡”,“淫靡之事,出以风韵,习俗之恶,愈出愈奇。”所以,就认为烟雨楼并不值得夸谈,易为“天下笑之”。这一点乾隆皇帝大约会有同感。所以,想他在这里看到的一定是年丰、民顺,一片歌舞升平。而人性的层面,是断然看不见的。

  正在沉想,有小贩过来叫卖菱角。说这是南湖独有之红菱,不同于普通菱角,外表泛红,头上无角,柔柔一如婴儿拳头。小贩递过一枚要我尝尝。果然,其味甘甜,很似北方之板栗。小贩进而说:当初,南湖之菱和别处一样生有双角。一次,乾隆皇帝品尝时,那菱角居然划破了“御嘴”。一怒之下,乾隆将菱角投入湖中,说:“无角该多好!”果然,从此,南湖红菱便“遵旨”长成“无角之菱”。

  荒唐故事无疑是杜撰的。物各有性,岂可慑于权势的威严而改性。这个故事不像是老百姓编的,倒很像是些谀臣挖空心思杜撰的。

  嘉兴多有“有角之菱”。明末清初,反清义士时时出没于这鸳鸯湖烟雨楼里,策划反清复明的斗争。那位让清廷心惊梦魇的吕留良,虽说尸骸早已成了白骨,雍正仍然不饶,挖墓鞭尸,直至株连他的子侄亲属,杀戮流放,斩草除根,始得心安。

  吕留良不是“无角的红菱”。身处吕留良的故乡,乾隆大约没有一天不无“菱角”的锥心之虑。

  站在湖堤远望,导游小姐指着对岸郁郁葱葱的柳林说,当初柳如是和钱谦益就是在那里相识相爱。

  这更是一段感人的情话了,益发显出鸳鸯湖之名不虚叫。

  说起钱柳之缘,让我想起一位执拗的史学家陈寅恪来。只因了一粒红豆,他刻刻于心二十年,以衰残之躯,写下一部八十万字的煌煌巨著《柳如是别传》。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陈先生合家从北平避乱到了昆明。一日,在旧书摊上翻拣时,书贩说有粒红豆,是他当年从常熟白茆港钱(谦益)氏旧园红豆树下拣得,愿意奉赠。陈寅恪却以重值买下这粒红豆,放在箱子里。二十余年后,面对这一粒红豆,动心于钱牧斋的高文雅什,柳如是的清词丽句,先生决心为三百年前这一对女侠名姝文宗国士,著书立传。

  钱谦益说:“人生斯世,情之一字,熏神染骨,不唯自累,又足以累人乃尔。”细读此语,似说给三百年后之人。一粒红豆,本是一点情种;陈寅恪先生挚念于情物,甘于为情所累,真是一位奇人。

  钱谦益并非嘉兴人。柳如是却是嘉兴人。据说,不知何故,嘉兴人不愿多提柳氏,怕是以为这风尘女子,说来不很荣耀。另有一人倒是乾隆时期人,名沈德潜。他选编的《国朝诗别裁集》极为推崇钱谦益,把他作为大清朝头牌诗人!集中大量选了他的诗作;可是,在女诗人一编中,却不选柳如是。这倒怪了。柳如是与钱谦益多有唱和之作,许多佳辞妙句,才情并不在钱氏之下。这沈德潜编得也太不公平了。

  即便如此,这本诗选,还是触怒了乾隆皇帝。说那钱谦益“身事两朝,有才无行”,书中有“诋谤本朝”的话。这于钱氏已是死后百年之外的事了,仍被乾隆视为“有角之菱”,禁书毁板,销书灭迹。那沈德潜也多亏当年就以97岁高龄去世。乾隆先予谥号,随后又夺谥,用以惩处,一点都不姑息。

  一帘烟雨,又一帘烟雨,江南的雨水,洗不掉御碑亭上的虚妄词句,也洗不掉御碑亭下斑斑的血痕。

  三百年前一段情话,三百年前一出钱柳因缘,熏神染骨的虽是一缕私情,伤神剔骨的却是一幕时变。

  明末清初,改朝换代之季,最难将息。一边是保明奋战的英雄,殉明至死的遗老;一边是降清归顺的“叛逆”,全身保命的“二臣”。柳如是,曾力劝钱谦益死节,钱谦益却选择了投降。结果,两朝都不落好,在明不得为相,在清难成阁老,又被划入“二臣”。钱谦益自嘲说自己衣领学明朝,取其宽;衣袖学清朝,取其便,被称为“两朝领袖”。可悲也夫!

  嘉兴人自应以柳如是为骄傲。这位多才多情又多病的刚烈女子,力劝钱谦益死节,不果,则殉情。钱氏死后一个月,遂自经而死,结束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这不免让人想起鸳鸯鸟,比翼而飞,交颈而眠,一只死去,另一只则啼血而亡。

  这等人间至情至爱,情真趣雅,岂是乾隆在烟雨楼头可以看见的,也岂是他在深宫大院里所能体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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