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笨重的麻袋,钢条,铁板,木头箱,都往我们身上压吧!为着两顿吃不饱的饭,搬哪!搬哪!
——田汉《码头工人歌》
码头谣,唱出了苦难的旧中国。
很多年以后,周鹏飞依然记得已经过世的父亲周贤根给他讲述旧社会码头工人的血泪时的痛苦表情。
在周贤根的讲述中,在周鹏飞的记忆里,码头上展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烈日暴晒下或狂风暴雨中,瘦骨嶙峋的码头工人,赤裸着上身,鞭子抽打的累累伤痕清晰可见,几乎弯成直角的后背上驮着小山一样的麻包。他们不是在走,而是在爬。
周鹏飞说,1912年父亲周贤根出生时,祖父就已经是宁波老太古码头上的“脚夫”了。1926年,年老体弱的祖父被工头一脚踢出码头。祖父到处托人求情,终于,不满14周岁的周贤根到码头顶替父亲当“脚夫”,从此开始了长达50多年的码头工人生涯。
当时的宁波码头主要集中在新江桥下的外马路沿江一侧,也就是4个用旧泵船撑起来的浮码头,可勉强靠泊3000吨的轮船。
码头上根本没有装卸设备,所有货物全靠“脚夫”的一双肩膀装卸。周贤根还记得,太古码头是洋人办的,货种主要是糖和茶叶,从香港运来的糖每船有近2000吨,都用麻袋包装,每袋重84公斤。在洋人和码头“霸头”皮鞭的淫威下,他和60多个“脚夫”兄弟一袋一袋地背到岸上的仓库,而且必须两天两夜之内卸完。如果不能卸完,轻则赔钱,重则丢饭碗。
有一次,周贤根的远房阿叔在背糖包时,失足踏进码头一个窟窿里,一个踉跄,糖包掉到江里,人摔成骨折。码头“霸头”甩起鞭子一声怒吼,不但不给阿叔医治,反而要扣全部工钱作赔偿,阿叔最后被扫出码头。
“那真叫做牛做马啊!”每每讲到这里,周贤根那一声长长的叹息,重重地敲打在周鹏飞的心头。
1949年5月,宁波解放。旧社会码头工人的苦难伴随着解放军的到来结束了,他们从此翻身做了港口的主人。
宁波解放前一天,差点被抓壮丁的周贤根躲在仓库里整夜不敢闭眼,第二天一早惴惴不安地走出来一看,马路上睡满了士兵,还有一些士兵端着枪走来走去。
当天下午,一个干部模样的解放军察看了码头管理用房和仓库后,带领战士们把国民党留下的垃圾打扫干净。此后,解放军不但天天来打扫卫生,而且每天一早就把码头工人们家里的水缸挑满。“原来这就是解放军,阿拉老百姓的军队。”周贤根慢慢地领悟了。
当时的宁波港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共产党派来的干部来到码头,发动工人生产自救。很快地,原先跑掉的工友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渐渐恢复了生产,码头上又响起工人们的歌声——这一回,是欢快的劳动号子和激情昂扬的颂歌:
“从今翻身做主人,有吃有穿不愁穷。开动机器来装卸,建设祖国真光荣,感谢恩人共产党,歌颂领袖毛泽东!”
(二)
吞东海,吐朝阳,天然深水港。三江口讲述着昨天的故事,大吊车堆积着今天的辉煌。
——石顺义《宁波港之歌》
一夜之间,周贤根们变成了码头的主人。
“码头还专门给我们办起了食堂,一日三餐都有热饭热菜,还有点心。”周贤根记得,那时党代表还经常深入工人家庭,挨家挨户摸情况。一天,4岁的儿子周鹏飞得了急病,痛得满地打滚,想去看医生但家里没钱。一位姓张的党代表来到周家,二话没说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还自己掏钱帮忙治好了病。
1964年9月,周贤根怀着对党的无限深情,郑重地将儿子周鹏飞送到宁波港务局工作。周鹏飞成了新一代码头工人。
刚参加工作时,周鹏飞在港务局下属的劳动服务站做人力手拉车工。那时的宁波港是两个3000吨级的浮码头、1个木平台码头和1个吊台木码头。1台1吨吊机是当时宁波港最大的起重机械,宁波港年吞吐量不过七八十万吨。装卸作业仍以背扛肩挑为主,周鹏飞的工作是负责用手拉车把堆场货物拉到码头边,再由其他装卸工将货装上船。
“最难忘的是拉毛竹。每根毛竹长10多米,要用两辆手拉车合起来拉,每趟都要运400多公斤的毛竹,从堆场拉到码头将近100米,虽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当时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而且转弯特别困难。”
虽然繁重的体力劳动对青年周鹏飞而言比较艰苦,然而,父亲“翻身不忘共产党”、“要为码头工人争光,为建设人民港口作贡献”的教诲时时在他心头激荡,每次一想起都浑身是劲,他暗下决心要干出个样子来。每次出工前,周鹏飞抢着干一些车胎打气、车辆简易维修等准备工作;出工时,大家奋勇争先,干起活来虎虎生风的周鹏飞被工人们亲切地称为“码头小老虎”。
上世纪60年代末,码头的生产更加繁忙,机械化程度逐步提高,码头购进了第一批电瓶车,“码头小老虎”周鹏飞凭借出色的工作表现,成为宁波港的第一批电瓶车司机。到上世纪70年代初,宁波港的吞吐量从刚解放时的4万多吨增至100万吨,码头的机械化程度进一步提高。周鹏飞很快成了技术能手。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宁波港掀起了大建设的热潮,劈山填海,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周鹏飞和其他老港职工更加热情高涨,高唱着激昂的创业曲,又一头扎进镇海港区、北仑港区的建设工地上去。
1977年底,组织上安排周鹏飞开着当时宁波港最大的16吨起重机到镇海,参加码头建造中的大件吊装。当时,妻子傅慈媛临产,看着丈夫意气风发的脸,她欲言又止。两个多月后,周鹏飞完成任务回到家时,女儿周燕已经出生。
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1979年1月10日,宁波港北仑港区10万吨级矿石码头打下第一根桩,宁波港开始了由内河港向河口港、深水海港的蜕变。同年6月1日,宁波港正式对外开放,重新向世界敞开胸怀。
1980年3月26日,中远浙江省公司“姚江”轮自宁波启航,装载浙江出产的瓷砖、味精、细布和各种罐头食品等,首航香港,这是解放后我省货轮第一次从事外贸运输。这一天,周鹏飞和工友们拥在码头上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从此,港口上进进出出的轮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轮船上飘扬的各国国旗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周鹏飞还能记住一些,后来大都不认识了。
(三)
日月星辰告诉你,这里是创造奇迹的地方,这里是拥抱世界的地方……我们的母亲港正千帆竞渡,万船启航!
——石顺义《宁波港之歌》
港口就像一个支点,不断撬动着宁波的发展步伐。宁波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域性内河小港,逐渐发展成为国际深水大港,与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0多个港口有运输往来,创造了世界港口史上的奇迹。2000年11月8日,宁波港年货物吞吐量达到1亿多吨,跻身当时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亿吨大港行列。2008年11月21日,宁波—舟山港集装箱吞吐量突破1000万标准箱,跃升至世界第10位,世界大港的梦想在东海之滨实现。“这个梦想的实现,也凝结着我们一家人的辛勤汗水。”这是最让周家人引以为豪的事情。
潮起潮落,斗转星移。码头上的周鹏飞在繁忙的工作中慢慢老去,割舍不下码头情结的他又把目光投向女儿周燕。1996年秋,他把女儿送到宁波港技工学校。
3年后,周燕成为宁波港北仑股份有限公司机修厂的一名新工人。儿子周辉1996年大学毕业后,在北仑创建了一家货代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一家人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续写着码头情缘。
眼前的工作和生活让周燕心满意足。她在“大花园”一样的工厂里上班。她和父亲还住进了宁波锦苑小区新房子。用她爷爷的话说:“我们家祖孙三代都享共产党的福。”
说起这些年来的变化,周燕如数家珍:
解放前,一艘火轮船装来2000吨糖,60名“脚夫”要背两天两夜;如今,一台卸船机抓斗轻轻一抓就是30吨,一艘装载18.5万吨铁矿的“新丰收”轮,37小时就全部卸完。解放前夕,宁波港年吞吐量仅为4万吨,只相当于今天1个小时的工作量。爷爷当“脚夫”时最大的太古码头只能靠泊3000吨级轮船,爸爸参加工作时,宁波港没有万吨级码头;如今,宁波港全港泊位总数已增加到191个,其中万吨级以上泊位就有39个,40万吨级的油轮也可以停靠。
“爷爷说,只有共产党来了,在鲜红的五星红旗下,我们工人才真正做了港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