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市高楼的格子间和拥堵的汽车长龙里,是感知不到春天悄然来临的。在城里,只有街头公园里的一棵两棵桃树,孤单单地传递春暖花开的消息。而这样的时候,若不能径自奔去乡间,便只宜闭了眼睛,听着舒缓的口琴音乐,怀想江南故乡的春天味道了,于是那丝丝缕缕,会在舌尖上漫漶开来……
舌尖上的春天,是韭菜的诗意。从前读杜甫诗《赠卫八处士》,诗中有一句:“夜雨剪春韭”。雨不大,只是些细如琴弦的雨丝。正在灯下,傍着檐上雨点慢敲的韵律读经书呢,忽闻柴门轻叩,友人来也。于是披上蓑戴上笠,到家后的小菜地里割几把头刀韭菜回来,做个韭菜炒蛋,再煮块腊肉,倒一小堆花生在桌上,搬出一坛自酿的黄酒,与来客把酒谈经叙旧。
韭菜,最宜湿湿的春冷雨夜割的,天尚未光亮,这样的韭菜最是娇嫩,农人就有谚语说:“触露不搯葵,日中不剪韭”,李时珍说:“叶高三寸便剪,剪忌日中”……是告诫人们,不宜在中午割韭菜。葱怕雨,韭怕晒。中午太阳把韭菜晒焉失水分,鲜味尽失。而一茬一茬割不尽的韭菜,是春天餐桌上最美的礼物,那正宗的绿意,甚至是连割韭的刀刃上也能流淌绿液。“韭早春先绿”,这样鲜嫩的妙物清炒起来吃,是多么有春天的诗情与画意呀。
舌尖上的春天,是荠菜的野趣。江南早春空气甜濡濡的,暖风儿掠过,带着些青涩的草木香气。在这样宁静的辰光里,适宜挎了小竹篮,在田间地头闲散地挖荠菜。这荠菜,是春天最好的野菜了吧,从古到今的文人墨客都对它念念不忘,《诗经》里就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而辛弃疾的一句诗:“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怕是更能引起今人共鸣罢。窝在城中,倒不如归去,哪怕只是柴门陋室,粗茶淡饭,也自有一分如荠的甘甜。
荠菜,是一年或两年生的草本植物,各地叫法不同,有叫枕头菜、地菜,也有叫鸡翼菜、菱角菜、雀雀菜。我家乡的人们把它叫做“工耶”,读音如此,念在唇上就有一种野菜香了。荠菜的做法很多,最佳是做羹,其实这也是最简单的:在大海碗清亮的薯粉羹里,飘荡着片片碧青荠菜,悠悠然,十分有春天之感。
舌尖上的春天,是小笋的蓬勃。漫山遍野的小野笋,从黄泥里拱出来,是胖乎乎、白嫩嫩的,而这时候该是仲春了。山花烂漫时节,赶上小笋旺年,撇开个头较大的麻壳笋不说,光是白壳的野竹笋也是拇指粗细。老家后山的那片黄泥地茶园里,不光有无数的野草莓可以吃,那里的小野笋也是最粗壮,味道也是最鲜美。童年时我常和邻家孩子一起,从这垄茶林钻入那垄茶林,只用小半天,便可以背个满满的大布袋而归了。
每年春天我都念叨着回去拔小野笋,都不能如愿。去年春天,母亲托人从老家给我带了一编织袋的小笋,让我激动了好多天。不能去山上拔笋,在家剥小笋也是过一过瘾的办法。从笋尖上揉搓几下,撕成两半,“势如剥笋”地剥开外衣,白嫩的笋肉便袒露出来。一看而知,我是剥小野笋的老手了。把笋肉切断,拍扁,放入雪菜同炒,一个字:鲜!笋肉切小断,也拍扁,放半颗番茄一同煮汤,两个字:真鲜!
春天的味道,是思乡的味道。“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菜勿忘归。”味蕾催醒了记忆,故乡便在脑海里愈发的可爱起来,于是在这样的细雨春夜,不免更加怀念老家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