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浙东温岭镇邑之山。瞰东海，连雁荡，虽无五岳之名，却有一绝之实：山体、岩石多似巨象，尤如象鼻，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方山之巅有寺院，适见寺人正剪韭菜。近而观之，并非菜场常见高可盈尺之“洋韭”，长仅虎口，不过三寸，形如荠菜，状如麦苗。“新品种？本韭菜？野韭菜？”对方笑而未答。

　　“这品种我没见过，给我一把，可以吗？”寺人不假思索，顺手拿了一把，装袋赠我。再拿起一株，为我做种植示范：根留半寸，叶亦剪之。复取一株，如法炮制，又嘱一遍。

　　回杭路上，春雨潇潇。一路都惦着：这一握绿色，何处安身呢？

　　哦，城市钢筋混凝土丛林之间，一个泡沫塑料箱足矣。夜色降临，春雨仍浓。在箱中铺一层泥土，把剪好的韭苗排成一畦，再放一层细土覆之，仅露苗头，抹平，大功告成。

　　听说韭菜又名“懒人菜”，生命力极强，很会发的。“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所以，秧苗刚刚入土，我已在憧憬和遐想其“接天连叶无穷碧”、“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未来了。

　　春雨沥沥，春花簌簌。春风，春雨，春夜，春韭……诗圣杜甫先生的《赠卫八处士》，自然就“唇唇欲动”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时值公元759年春，距今整整一千三百五十年了。然而，几剪春韭，就让那位卫八先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当然，卫八先生的春韭如此香气袭人，必为“本韭”、“土韭”，而非菜场常见的“洋韭”、“棚韭”，漂亮，高大，肥壮，却全无儿时韭菜的浓香。菜场之韭，须抓起一大把，贴到鼻尖上，作深呼吸，方能似有若无地告诉你它名为韭菜。实际上仅仅数十年前，一盘鸡蛋炒韭菜，就是我们乡间最好的待客菜肴。加上大柴灶烙的新麦面大饼，足以让我们这些平日里以玉米面、红薯为主的孩子们对“走亲戚”望眼欲穿了——对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孩童来说，那时，“走亲戚”的主要意义，就是那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炒韭菜吧。

　　我想，方山之韭，肯定是未经改良的“本韭”或野气未驯的“野韭”。正是因为在深山，它才能保持“本色”、“原味”至今。所以，这方山春韭虽只一丛，清洌之气却格外浓郁。也许，它与卫八处士的那畦春韭一脉相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