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岁末,蜿蜒在我们单位门前向东西延伸的公路进行拓宽取直改造,沿山脚约有五十余米需要砌石护坡,以确保外表整洁,不使水土流失和泥石流发生。护坡工程不算小,靠山脚的五十多米地段全要砌上四米来高、三米多宽的砼石。
每天,我们去上班时,民工们早已上工了。中午,我们吃饭了,可他们仍“嗨哟嗨哟”地往吱吱嘎嘎的竹跳板顶头抬着庞大的石块。下午,我们按作息时间下班回家,他们还没有收工。有几天,恰逢寒雨潇潇的天气,他们仍在忙碌着,没有半点收工迹象。
每天上班时,我总喜欢去他们工场驻足一番。当然,我不是去督工,而是无意间一个顺道停步。闲话中我知晓这些民工来自安徽大别山区的一个贫困县,护坡砌石工程想趁阴历年前这些天完工,这样,好在年后去另外地方觅工做。因此,他们天天一早上工,落黑才收工。上工不多时,一番抡镐挥锤后全都脱去了单薄褴褛的外衣,只穿一件棉毛衫,一个个袒露在朔风啸啸中承受着强度巨大的劳作。那个抡着大锤砸向石块的中年男子早已大汗淋漓,汗流浃背,在不折不扣地干着自己的份活。那些天里,接连有好几日寒雨连绵,只要不是淫雨霏霏,稍能出工干活的天气,他们全不顾绵绵细雨飘零,任凭冬雨渐渐浸湿本是不厚的外套,一日不落地上工劳累。
一日中午,我不经意中踱步至他们宿地。这是一处废弃多年的破败小平房,与工场相距不远,以前当地有人作寮棚看管山林之用。十多人集吃、住、宿、贮四用合一,一大堆水泥等建筑材料和砌石用的工具摊满了大半地方,靠墙角边打着一排地铺,上面就一条赤膊草席和一床脏油腻腻的薄被子,大多的铺用一些旧木板和拆散的纸箱盒垫在席子下,用于挡御冰凉透骨的地寒。目睹此情,我不由有些心酸,眼下在外谋生确实艰难不易。
有些日子,我见他们在工地中央较为方平的石块上放着一个暖水瓶,旁边就一个磕去搪瓷的白色杯子,大家轮流共用。水是早上从附近小镇茶馆里花一角钱一壶泡来的。他们好像很吝啬水,众人都一样,劳累了实在渴得很了,才去倒上一口喝着润润喉。
一个哈出气成袅袅白雾的大寒天,我见他们平常放暖水瓶的石块上空闲着,就把办公室里刚用电热壶烧开的一壶水拿出去先给了他们,顺便还捎上几个重叠在一起的一次性纸杯,在面上的一个杯中撮了一大把茶叶放着。我说不够等会儿再来倒吧!万万令我想不到的就是这区区一壶水,他们却是千恩万谢。透过那般真诚谢意,仿佛我给他们喝的哪里是一壶水,而是请他们品尝了一桌价值连城的满汉全席一般,简直令我有点受之有愧而不好意思。
我做事至今,说实话多多少少帮人办过许多事,但我感觉从未得到过这样诚挚友好谢意的回报。三个多月的施工期间,我觉得这些民工很志气,十分规矩,并未像有些戴着变色眼镜的当地人,说得那些外来谋生者一无是处。尽管他们的工场就在我们办公楼门口,可他们除了中午在门前檐下小憩片刻或下雨天躲会雨外,从未走进大楼里面半步,甚至上茅房也宁可去不远处一个废弃十多年的肮脏公厕,而不就近借用我们挂着铜牌有先生、小姐之别的盥洗室。门前施工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单位及周边不见得有过丝毫短失。
至今想来,一个人的生命中经历感谢和被感谢的事不少,但被感谢所感动的事一定不多,能留下如此刻骨铭心记忆的也就唯一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