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是一个近30岁的安徽民工,打我和他认识起,屈指算来到我们这个县城打工已有一年多了。小狗所打的工,属我们这个小城中最原始、最简单、也最无稳定性的一类,擦皮鞋。
第一次认识小狗是在一家卖早餐的面店里。像所有擦皮鞋的民工一样,背着一个狭长条木箱子的小狗,对每一个坐在面店或走进面店的顾客都一脸的殷勤,“老板,要擦皮鞋吗?”但回应小狗的大多是无声的冷漠。排到我吃面还要一段时间,于是我顺便将一双灰蒙蒙的皮鞋伸到小狗面前。“看你是新面孔,哪里人?”“安徽铜陵。”“铜陵?”我心中一动。因为有个朋友在那里工作,我去过几次铜陵,于是我便和小狗随意地扯起铜陵的一些风貌。许是碰上了一个有点了解他们家乡的人,小狗很有些开心,话也多。
县城实在不大,所以五六天后,我第二次又碰见小狗,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在一家商城购物,刚从商城出来,便围上来六七个背狭长条木箱、拎着塑料小凳的男女。“老板,擦皮鞋,擦皮鞋。”“不擦,不擦。”我一边打发一边向前走。“擦擦吧,老板,皮鞋亮了人也精神,擦擦吧?”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的人颇有点顽强。“告诉过你,不擦。”我没好气地回头一看,正是小狗。小狗大概也认出了我,讪讪一笑,欲往回走。这下轮到我有点尴尬了,于是我做了一个手势,接过小狗递过来的小凳,坐在街沿上,让小狗第二次擦皮鞋。刚扯了几句铜陵的话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叫什么?”“小狗。”“小狗?真名吗?”“真名。爷爷取的。”小狗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的名字虽然有点丑,可是我很温柔。”我和小狗都笑了。几乎是笑声刚落,附近几个擦皮鞋的男女,突然如黑夜里受惊的鸟群,拎着木箱和小凳四处奔逃。“不好意思,老板。”小狗把我还未擦完的一只皮鞋刚放回地上,人抓起木箱早已蹿出了老远。一切都在四五秒里发生的,我愣着尚未知发生了什么事,两辆城管的边三轮便驰到了面前。
回家的路上,妻子仍为刚才近乎惊心动魄的一幕耿耿于怀:城管干吗那么厉害,他们擦皮鞋也不容易。”“有什么办法,城管要维持市容市貌,也难。这是一对矛盾。”
说也奇怪,此后的一段时间尽管我在早餐店里有时依然擦擦皮鞋,但我再没有碰到过小狗。小狗的模样我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但小狗说的“我的名字虽然有点丑,可是我很温柔”那句话,一直让我有点怅然。
大约在半年后,我在本地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城管部门为了规范城市秩序,专门划定了几个擦皮鞋的地点,并对那些擦皮鞋的外来打工者配发了统一的背心和凳子。刚看到这条消息,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小狗抓起木箱在三四秒内蹿出老远的背影,于是已经淡忘了的再见见小狗的念头又强烈了起来。
趁着晚上散步的功夫,我和妻子到划定的几个地点专门转了转,最后在市民广场还真的又见到了小狗。“前段时间怎么没见到你?”“家里有事,我回了趟老家。”小狗穿着统一的黄背心,人也显得精神了。“现在不用再逃了吧?”“生意虽然少了点,但这样安心。”小狗实在地笑笑。“这事还全靠小狗呢!”旁边擦皮鞋的同伴插话。“为什么呀?”从小狗同伴的介绍中我才得知,城管部门之所以有这个措施是小狗提的建议。小狗见大家老是像惊弓之鸟一样,不是办法,便把自己的想法和同伴说了,同伴便一致推荐念过高中的小狗领头到城管去说。城管部门想想这也是个办法,双方又都有积极性,于是就实施了。
最近几天我到市民广场去散步,又见不到小狗了。问那位插话的小狗同伴,他告诉我说,他们安徽铜陵外出来擦皮鞋的人,不止我们这个小城,附近的几个小城都有,那里的老乡就请小狗过去,说他有经验,帮着去当地的城管部门说说。
没有见到小狗,不知为什么我总想着小狗说的那句话,“我的名字虽然有点丑,可是我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