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刚过,搭早班机北上。乘客不多,划位时,柜台人员直接问:“看山?或看海?”和一般“靠窗或靠走道?”的询问不同。
简单一句就说中了我简单的需求。
机票价格虽然高出贴地交通票价数倍以上,但它倏忽提拔起的空中视野却无价,因此,每次搭飞机──尤其当云朵还未沾惹山头的清晨时段──像是要捞本似地,总会要求靠窗座位。
之前,每回划位时总要与柜台人员往复好几次问答,才能划定自己想要的座位。
“麻烦左边靠窗。”啪啪咑咑,柜台里一阵键盘敲扣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问:“是面对机头的左边吗?”啪啪咑咑,又敲了几下键盘;这次,柜台人员特别细心,他抽空一只手比划着问我:“飞机里头的面对机头,还是外头的?”……两个人面对面,左右问题常在柜台上比来比去;总要一阵子才能比划清楚。
为了省几句话,后来,特别记住了──北上A排,南下D排的口诀。
但问题还在。“D排不靠窗喔,E排才对吧。”原来飞机有大有小,有四排的、五排的。而且,以上仅适用于东部航线,西部则要颠倒思考。以为可以省几句话的,有时反而不得不多说了几句。
怎么没想到这么理性、冷静又简单的说法:“看山?或看海?”忘了是生活在一座环海的岛屿,当飞机沿岸航行,一边当然是山的叠影,一边则是海的延展。
清晨,飞机昂扬冲起,地心沉落,没几秒钟,已是山头高度。稍稍俯翼偏行几度,我的视窗框住了山岭、岬湾及沿岸海域。
风才醒来,旧的云朵都被台风涡旋挟走,新的还未燃煮生成,蓝天无瑕,静静看着洗过脸的重重山岭。一座比一座俊秀,一层叠过一层。
来自看海窗口的阳光,斜进舱里,斜进山脉苍郁深处;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就能想像后头的平原和海峡。
这时,海湾醒来,脸上留着梦的皱纹,山岭伸长了岬角,一脚踩进水里,抱成一窝窝海的胸怀。啊,山高,海深,陆岸,于是拥有了一潭潭盈盈笑容。再高一点,就能看见,是大海的指头伸入潭湾拨弄;再高一点便能看见,是大海抱住了整座岛屿。高度拉开距离,但又浓缩距离;看,这么大又这么小的一座岛屿。
群山一起从窗前走过。底下无论多少车痕脚迹已然模糊。旧的轮廓叠上新的视角。终于明白,台风、候鸟和飞鱼,他们怎么看山、怎么看海、怎么看这座岛屿。
出航后持续小仰角的机舱,没多久,机长宣布,将开始降低高度。这时,机身开始前向微倾。不远处几座山头后,大楼已经如春天的笋纷纷从遥遥的烟霭里冒起。
过了港,机翼斜倾;清晨起飞的这条飞鱼,看过山、看过海,缓缓斜进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