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的人又多起来了。

　　某地政府食堂的3个小包间是“八项规定”后新辟的，专门用于必要的公务接待，简装薄食。不过，上桌的菜肴博采八婺所长——兰溪落汤青、东阳土鸡煲、丹溪醉核桃、永康肉麦饼、磐安鲜香菇……荤素搭配，干稀交替，巧妙地组合成七八张各不相同的食单。即便是螺蛳、河虾、鲢鱼等大众食材，也都清楚地标明产地，让客人吃着放心。

　　有幸在此饮食不止一二次。不经意间发现，在一张张颇具特色的食单中，只有武义莲子汤是相对固定的餐前点心。

　　“固定”是缘于独特。武义莲子，色白芳香，粒大肉厚，乃莲中极品。莲子炖汤，每人一盅，润喉醒胃。而且，莲子汤四季皆宜——冬天温热，夏日冰镇。要是产莲时节，餐桌上笃定还有一大盆莲蓬，现剥现吃，甘脆香鲜。

　　莲子与水杉、银杏一样，是历经冰河期而未被冰川吞噬，得以幸存的孑遗植物。在古代，莲是荷之实。《尔雅》说：“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密，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而在现代语境中，莲即为荷。

　　莲，可分为藕莲、子莲、花莲三个类型。有荷必有莲，但不是所有的莲子都叫宣莲。宣莲是宣平莲子的简称，以藕莲、子莲两个品种为主。

　　宣平是明景泰三年(1452)建县的，鲍村（现为柳城）是县治所在地。自1958年撤县并入武义后，便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不过，始种于唐代显庆年间(656～660)的宣莲并未因此衰落，反而藉仙霞岭山脉之余韵，渐长渐美，终成“十里荷廊”。嘉庆年间，宣莲被列为贡品，成为我国三大名莲（建莲、湘莲）之一。

　　“仙子已乘长风去，水上空留碧玉盘。”盛夏过后，美丽的荷花逐渐凋谢，留下了倒圆锥形的绿色花托——莲蓬，“始而黄，黄而青，青而绿”，其内有排列整齐的子房，内有二三十粒浑圆如珠的青果，花落后二三十天便成熟了。“天赐宣平黄金土，地育宫廷白玉莲”，“莲过七里垅，功价与参同”，都是世人对宣莲的赞美。

　　荷花上镜。曾随摄友去宣平采风，一武义朋友闻说之后特地从县城赶来，摆起“莲子宴”款待——剥的是莲蓬，喝的是莲子酒，吃的是冰糖宣莲羹和莲子八宝饭，无人不说“过瘾”！

　　宣平是畲族镇，虽说人口不多，但沾莲带荷的美食不下二十种，如莲子红豆沙，荷香白饭鱼，猪肚莲子饭，琥珀莲心……酒足饭饱，漫步街巷，随处可见“并蒂莲藕”、“蜻蜓嬉荷”、“鱼跃荷塘”等画图。据说，莲是畲族人一生的寄托——贺生的布鞋笃定绣着一对大红荷花，送终的寿鞋则绣上莲藕，一柄莲梗带荷叶，一柄莲梗为莲蓬……

　　以荷为美，莲呈吉祥。古老的风情习俗，无不源自莲子的顽强生命——过了千年，尚能发芽。而在现实生活中，莲子确实不坏——入馔是美味佳肴，入药能治病强身，入诗词则隐喻青年男女的爱情。

　　读过的与莲有关的情诗不少，但最喜欢的还是易安居士的《如梦令》，只一句“误入藕花深处”，便道尽了少男少女的醉情之美。至于“红藕香残玉簟秋”、“菡萏香销翠叶残”等等，无非借莲说情而已，另有所指。我甚至想，对莲而言，观赏或许比果腹、情爱、食疗更被人称道。

　　荷田之美，美在清悠，美在恬静。碧叶高低，芙蓉上下，花开花落，疏影横斜，无不韵致悠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春莲图；“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夏莲图；“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秋莲图。

　　这图那图，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但要说好看，当在日之将出未出之时。晓雾初上，天幕低垂，晞光微露。漫步田间地头，但见三五村姑洗脚上田，个个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她们顺手扯下肩上的披巾，擦一把汗水，便提着满满一篮莲蓬匆匆离去……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晨起赏荷，有如落日见彩霞，雨巷遇红女，自是情调万千。遥想当年，杨万里在西湖净慈寺送别友人，留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千古名句，恰好也在早晨。

　　莲子药用是入了食典、药典的。《本草纲目》记载：莲“享清芳之气，得稼穑之味，乃脾之果也”。经常服食，百病可祛。坊间郎中甚至说，莲子治遗精、滑精，是男人的妙药；女子调经、治白带过多，是女人的仙丹。

　　此话不乏诙谐幽默，但是否言过其实？我是外行，不敢妄断。不过，莲心极苦，实有清心败火之功。

　　明末清初的金圣叹不是金华人，但他的两件“临终要事”似乎都与金华有关：一是口授秘诀：“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火腿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二是留下一副诀别联：“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世人都说金圣叹玩世不恭，临死都不忘幽默。只是，他死而无憾了吗？倘若把这两件“临终要事”放在一起审视，即可窥见他内心的大悲大苦。因为“莲”与“怜”、“梨”与“离”不仅同音，而且“莲子”和“梨儿”还是金圣叹两个儿子之名。

　　莲子连心。当年，他为何要给爱子起这两个不祥之名？现在想来，人生的悲苦与辛酸莫过于如此啊。命耶？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