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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8版:今日上虞

神迹显现的文化上虞

  邹汉明

  上虞与五帝之一的舜有关。《会稽旧记》干脆说舜生于上虞。南朝梁的历史学家顾野王云越州乃舜后支庶所封之地。后世纂修上虞县志,均存“舜避丹朱于此,故以县名”之说。丹朱,尧的儿子,光这一句传诵虞舜贤良的话,可知舜帝在践大位时,与尧帝的儿子是有过冲突的。又,上虞的得名,是“舜与诸侯会,事讫,因相娱乐,故曰上虞”。此处,虞娱通假。

  但不管怎么说,上虞是一方圣地。而成圣之地必有神迹显影。

  出上虞宾馆百来步,见一藤蔓覆盖的荫凉之所,步入洞口,凉丝丝,清幽幽,一股甘甜的清气,拂面而来,沁人心脾。下到石级尽处,忽见平坦的底部突出一圈井栏,比日常汲水的水井栏略大。细看,一泓碧水,圆满丰盈,如融了一块翡翠在里头似的。抬头,但见赭黄的石壁上,是费新我先生上世纪70年代左笔所书的“舜井”二字。

  我知上虞舜井有二,旧在舜皇山上。这是查宋代高似孙《剡录》得来的消息。高氏说得很神异,说“井中有怪生角,今为沙土所翳”。高氏所谓“翳”,就是说,在宋代,舜井已经掩埋于沙土之下,看不分明了。高氏还附录了一首唐代越州诗人朱庆馀的《舜井》诗,是唐人最擅长的绝句,诗曰:“碧甃磷磷不纪年,青萝锁在小山巅。向来下视千寻水,疑是苍梧万里天。”不纪年,很好,舜的神迹,不离文字,不在文字。

  旧籍所载舜皇山上的舜井以及我所见上虞宾馆的舜井,显系后世纪念虞舜的产物。如同此次新辟的曹娥景区的舜耕象群巨型群雕以及气势恢宏的大舜庙,都是舜的灵魂运行于后世的见证吧。舜帝的神迹,猜想当在仓颉造字之前,那么遥远的传说——在《史记正义》的作者张守节眼里,那位“龙颜,大口,黑色,身长六尺一寸”的中国文明史上的开山人物,即使留给我们仅仅这样一个传说,横贯4000多年,穿云钻雾,口口相传,实在很不容易了。

  与舜帝的赫赫威仪不同,上虞还与一位娇小的民间小女子曹娥有关。这位14岁的花季少女,其父曹盱是一名娱神的巫师。巫师曹盱娱神时,是相当忘我的虔诚。汉安二年(143)五月五日,他奋身立于县江涛头,逆流而上,迎伍神。忽然一个闪失,曹盱不幸溺水而亡。此后,一连17天,曹盱之女曹娥沿江寻父,号泣不已。绝望中的曹娥,最后一跃投了大江。曹娥之孝,端的是人伦之光,当然也是显现在中华大地上的一个神迹,这一份孝心,感天动地,足以垂范后世。此事入载《后汉书》,可知在后汉,范晔即拿它当一件神迹般的大事来对待的。其后,曹娥的名字给了溺毙父亲的那一条县江。这条当年汹涌而今一平如镜的大江,就是此次行程里一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曹娥江,也称舜江。

  曹娥江如一条娟秀的绸带子,韵致婉转、风情万种地流淌在上虞的黑土地上。上虞的文化,是沿着这一条长河而缓缓展开的。

  当我忽一日来到江边,曹娥江首先将我们引到了曾给了它美名的曹孝女塑像前。

  现今的曹娥庙是民国建筑,背靠凤凰山,坐西朝东,日日正对曹娥江。我们来的这一天,为农历五月十八日,恰在长达17天的曹娥庙会期间。沿江大道上,香客往来不绝。道旁的乞丐,操起代代相传的古老职业,以各种古怪的苦行向香客行乞。他们倒也不缠人,也不扯人,横躺侧卧于烈日之下,口诵“老板老板……”,状甚堪怜。想来自有曹娥庙会以来,他们就是以这古老的方式赖以存活的吧。而香客们穿行其间,也见怪不怪了。

  曹娥庙里,香客之多,香火之旺,梵呗之悦耳,颇可见近年的世情。曹娥庙的不同处,是正殿中央的一座暖阁。阁前,众香客排起转了好几个弯的长队。等候上前,敬献一条备好的丝巾,为凤冠霞帔,端坐其中的曹娥一拂除尘,藉此赢得成神的曹娥的欢心。民间以朴实的方式娱神,借以寄托世俗的美好愿望。这一幕,别处的庙会上,多半是见不到的。

  我最早对曹娥庙或说对上虞的知悉,是东汉蔡邕所书“黄绢幼妇,外孙齑臼”8字。蔡邕的一次灵感闪现的玩笑,成就了中文世界里最古老也最有名的一条字谜。这一则轶事还记录在了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

  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8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

  蔡伯喈的“绝妙好辞”,是我今日在曹娥庙亲见。蔡氏的书法,依旧稳稳站在庙宇壁间的古碑上,碑身漆黑,覆以了玻璃的罩子,显见碑碣的珍贵。而千百年来一直陪伴它的,正是王羲之、张即之、董其昌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精魂。而整座曹娥庙,亦独多书法史上神迹一般的法帖。

  再一次细看曹娥江是在去马鞍山和帐子山越窑旧址的路上。车窗外的山体上,突显“东山”二字。停车,细看,东山脚下,婉转柔和的曹娥江像一个怀抱,将谢太傅的东山抱于胸前。东山与曹娥江,与羽扇纶巾的谢安石,突然出现在这一次匆匆的行程中——这一切,太美了。

  我被东山的地气所吸引,举目远眺,久久不愿离开。我将眼前的山水和鸟鸣请入我的灵魂。在我的视野里,曹娥江仍是最初命名的那一条充满活力的县江。千年以降,我完全可以将它周遭的现代建筑一概省略,只留一片青碧碧的芦苇丛,一块浩淼苍茫的江面,以及几只自由自在的通灵的水鸟。或者,我还可以想象绍兴七年,王性之(其子王明清,曾寓嘉兴,著有《挥麈录》)的那一只木船缓缓靠近岸来,泊于东山下了……当我这样简略地观看的时候,曹娥江的悠然远意和东山的恢宏气度就出现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曹娥江两岸的青山,就我所见,乃舜帝之重瞳在山水间的一次显影——何以见得?请看,两旁的青山,重重叠叠,如画笔勾勒。远望第一重,山峦清晰;与第一重相叠的第二重呢,不免趋于模糊了,但两重山影,都与曹娥江平行。它们确实很像人的双眼皮,或者,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的重瞳——曹娥江的立体感就是这样呈现出来的。遥想当年谢太傅择隐居之所,看来还真是大有讲究的。一句话,东山是上虞文化的神迹之地,何况此处还锻打了“东山再起”这一条尽人皆知的成语呢。

  我过东山,实不如王性之看得那么细致。经由东山,我只为去越窑朝圣。而越窑青瓷,乃上虞不可或缺的文化元素。这始于东汉的国之瑰宝,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历经千余年之后的北宋末南宋初,突然地停烧了。这真是一个千古待解之谜。

  虞山舜水的上虞,上下几近五千年,文化的神迹不断——虞舜而下,是王充的《论衡》,曹娥的行孝,隐于东山的谢安东山再起,直到浩气凛然的明殉节大臣倪元璐,有清一代的章实斋,倡言六经皆史……乃至20世纪初,开一代教育风气的陈春澜、经亨颐……在每一个时代的关节点上,上虞文化的精魂,依傍着这一条百转千回、风姿绰约的曹娥江,如鸾鹤飞舞,金声玉振在美丽而辽阔的青山绿水之间,岿然特立于浙东大地——文化上虞,真的很不简单。


浙江日报 今日上虞 00018 神迹显现的文化上虞 2014-08-19 浙江日报2014-08-1900010 2 2014年08月19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