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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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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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8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送郁风魂返富春江
■袁 鹰
  郁风如风一般飘然远去,她的老伴黄苗子先生和子女用如期举行《百年偕老之歌艺术展》为她送行,对所有朋友和不相识的书画读者来说,这该是最好的纪念,最深情的告别仪式。黄氏父子们说得对:“记住她的风度、爱心、艺术,这就够了,她是个魅力永存的人!”

  回想从1946年在上海同郁风结识,至今悠悠六十年。送她远行,可以也应该说的话似乎有许许多多,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青年时代在抗日烽火中的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中年时代在风雨泥泞中处变不惊,搏斗不止;即使在十年动乱中遭到诬陷,身陷囹圄,也能坚贞不屈,冷静面对;一直到暮年时代的从容淡定,豁达爽朗,她大半生展示给朋友们的,总是乐观、充实和率真,总是勤奋、积极和一丝不苟。无论对多年故友还是青年新知,她总是诚以待人、乐于助人,总是有无穷的人格魅力。

  魂兮归来。无论她飘到多远,总会回到厮守一生、白头偕老的苗子身边,回到她所热爱的事业、艺术中,回到她的朋友们中间,更会回到生她、养她让她一生魂牵梦绕的富春江上。

  富春江,千百年来在文人笔下那条“风烟俱静,天山共色,水皆缥碧,千丈见底”的富春江,不仅是哺育她长大的母亲河,更是蕴育她满腔国恨家仇的血泪河。今年,又恰逢日本军国主义者侵华七十周年,更令人增添沉甸甸的感叹。

  “八一三”全面抗战的炮声响起,郁风正投身在上海蓬蓬勃勃的救亡运动中,进入郭沫若、夏衍主持的《救亡日报》当记者,三个月后,上海沦于敌手,租界成为“孤岛”,她随报社撤退广州。深明大义的母亲陈碧岑并未阻拦远行的女儿,吟诗送别:“漂流从此始,怜尔已无家。”慷慨离家、悲歌壮别之际,怎会料到一场场人间惨剧竟会接连降临她们郁氏门中?日寇侵占杭州、富阳,盘踞她家老宅,残酷地要她的高龄祖母和另一位老人为他们煮水烧饭,老太太不堪凌辱,带些干粮逃匿鹳山深处,再不出来,忍饥挨冻,直到绝食离世,好些天,才被人发现。这是她们家第一位殉难者。一年多以后,她的父亲、时任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长的郁华,一位刚正不阿、名重上海司法界的中国法官,凛然面对邪恶势力,严惩敌伪凶残,1939年11月23日在住所前遭到凶残的敌伪特务狙击,以身殉国。我那时在上海读初三,现在还依稀记得这件令人发指的血案在上海爱国舆论和民众中引起的严辞声讨,也激起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怒发冲冠,增加对强敌的憎恨。郁风曾作《怀想我的爸爸》一文,发表在1940年1月23日上海出版的《中美日报》上。文中写道:“爸爸,您走在我前面了,走在这个危难的时代前面。我多么惭愧,多么惭愧啊!我这骄傲的大喊大叫的年轻人,我曾以什么给过我的祖国?而不声不响的爸爸却走在我的前面,以鲜血和生命献给了庄严的民族解放事业。我要追上您去,要追上您去啊!”

  父亲的血,父亲的生命,照亮了后辈前行的道路。郁风实践了自己在父亲灵前的誓言:“我要追上您去,追上您去啊!”半个多世纪间她矢志不渝,搏斗不懈,一直在追,追求民族解放,追求人民幸福,追求民主自由,追求光明,追求真理,追了一辈子,从未想到息肩止步。到了耄耋之年,如果说能有什么可以让她从不懈追求中稍稍转换一下怡适心情,也许就是对故乡故园的依依思念,对富春山水的无限深情。

  她为家乡画了那么多的油画、国画和素描速写,写了《我的故乡》和其他许多散文。画家的郁风,为我们描绘那么多富阳景物,从水上风光到城中街巷,从鹳山上的大樟树到江边的春江第一楼,都引入入胜,仿佛春风拂面,秋雨撩人,空气中飘忽着清新和甜润。散文家的郁风,又用生花妙笔,字里行间蘸饱浓情和血泪,带我们一步步走进松筠别墅,走过郁华烈士血衣冢,走到她的祖母、父母和叔叔们身边。她的二叔养吾先生淡泊一生,清苦自持,只为乡民行医治病。她的三叔郁达夫才华绝代,抗日战争年代远去新加坡,献身文化新闻战斗岗位,向南洋侨胞宣传抗日大业,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新加坡沦陷,他同一班爱国志士隐居苏门答腊山林,仍然保持联系,等待日月重光的一天,不料竟在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之后,被当地日本宪兵用卑劣的手段残酷杀害。郁氏门中直接死于日寇毒手的又增加一位!

  家乡人士在富春江边鹳山上建郁氏双烈亭,缅怀郁家一门忠烈。二十五年前,我在杭州望江山养病时,曾经专程去拜谒过,在迷蒙烟雨中引起一片情思和几分惶惑,回到北京后,还同郁风、郁隽民姐妹说起过。可惜的是此后未能再访富阳,再谒改正重修的双烈亭,深以为憾。十多年前,已逾古稀之年的郁风,念着满腔悲愤,搜集达夫先生抗战时期在南洋报刊上发表的遗文,终于编成《郁达夫南洋随笔》一书,补充了原先由浙江出版的郁达夫小说、散文、日记、诗歌选集的缺失。有一次相晤时我说到此书的价值,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多年的夙愿总算实现,我对三叔没有什么遗憾了。”

  去年冬天,她住医院治病,听苗子老人说无大碍。今年元旦次日去她家拜年时,却见她正同两三位来访的青年朋友聊天,说是医院放她几天假,过了年还要回去。那天她虽然略显憔悴,却无太多病态,说话时仍然嘻嘻哈哈,一如平日,还说等她出院后,春暖花开时节约几位朋友再聚一聚。临行时问我:“富阳印了一本《鹳山与郁氏双烈园》图片纪念集,他们送你了吗?”我说:“收到了,印得很精美,要是知道你今天在家,我该带来让你写几句话。”她笑笑:“那还不好办!等我回来给你补。”如今,那本图文并茂的纪念册还在案头,扉页上虽然缺了郁风写的话,但是每一页文字、每一幅插图、每一幅照片,都清晰地闪动着这位老大姐的音容笑貌,都散发着她的魅力。她的生命,她的灵魂,都融入富春江了。

  (2007年暮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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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15 送郁风魂返富春江 ■袁 鹰 2007-5-18 48256F32002924A6482572DC001118F8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