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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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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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8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酒性绍剧
■郑休白
  如果说,越剧是水性的,那么绍剧就是酒性的;如果说,越剧适宜于宫殿、绣房、亭台、楼阁、茶坊演唱,那么绍剧就适宜于军中、边塞、疆域、草原、高山、峻岭演唱。

  越剧的元素是缠绵悱恻的,绍剧的元素是慷慨激昂的;水之柔融于越剧,酒之烈融于绍剧。

  绍剧,又名“绍兴乱弹”、“绍兴大班”,已有三百多年历史。据戏曲史家的研究,早在明代,在外来戏曲的影响下,绍兴就出现了高亢激越的调腔,明清交替,战乱频仍,作为“文士剧”的南北曲逐渐衰落,而作为“民间剧”的乱弹蓬勃兴起。清康熙、乾隆年间,绍兴乱弹像发作的酒劲,在古越大地的乡野市肆狂歌浩笑,稽山镜水的戏台庙会到处都飘荡着响遏行云的绍剧。

  高亢激越、粗犷质朴、豪放洒脱的唱腔,如一壶正宗的绍兴老酒,那脱胎于秦腔的“二凡”与带着草原辽阔的“三五七”和“阳路”从喉咙一路滑去。而那高亢的板胡,嘹亮的斗子,激越的大锣,沉郁的大鼓,粗犷的大钹,低回的唢呐,清脆的梆笛,炽烈的笙管伴奏乐器,又如一道道可口的下酒菜,润心滋肺,通气去滞,活血强筋。

  鲁迅在《阿Q正传》中有两处对绍剧的经典描写。第一处是阿Q见位在王胡之下的小D竟谋了他的饭碗,所以阿Q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但当他气愤愤地走着的时候,忽然将手一扬,唱道: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一句酣畅淋漓的绍剧从喉咙吐出,气愤平息了,不快驱走了。这种精神胜利法借助于绍剧的力量达到了极致。

  第二处是阿Q宣布“投降”革命之后,那段自吟自唱的绍剧: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

  得得,锵锵 !

  悔不改,酒醉错斩了郑贤弟,

  悔不改,呀呀呀……

  得得,锵锵,得,锵令锵!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这段带鼓点的绍剧《龙虎斗》吟唱,虽然也揭示了阿Q对革命的无知和盲目乐观,但这几句如酒的绍剧,醉得阿Q激情澎湃却是实实在在的。绍剧令他的“精神胜利法”带上了浓厚的地方色彩,绍剧令他的“精神胜利法”带上了酒精的灼热。

  鲁迅先生说,绍剧是“越人复仇之声”。所以,鲁迅笔下的绍剧“女吊”,也是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鬼更美更强的鬼魂。”这种“慷慨以复仇”的绍剧,与黄酒呈现出来的豪迈、刚烈、勇猛精神一脉相承。

  走进绍兴四千多年的文明发展史,也照样可以窥见绍剧精神滥觞的基因和发展的轨迹。大禹的开拓创新,勾践的卧薪尝胆,陆游的铁马冰河,徐渭的桀骜不驯,秋瑾的横刀立马,葛云飞的壮烈殉国……鲁迅在他的作品中多次提到绍剧,可见绍剧在鲁迅心目中的影响之深。也许,鲁迅刚烈不阿,嫉恶如仇的个性和匕首投抢式的杂文就来自于家乡绍剧的滋养。鲁迅小时候常常在外婆家皇甫庄包殿前看绍剧社戏。那社戏“大敲,大叫,大跳”,“远远的看起来”,“自有他的风致”,里面有许多“意中而未曾想到的话”,令鲁迅感触良多。

  史料记载,300多年里,绍剧各类演出班子不下几百个,从艺人员多达几万人,著名演员有梁幼侬、吴昌顺、陆长胜、筱玲珑、林芳锦、汪筱奎、章宗信(七龄童)、章宗义(六龄童)、筱昌顺、陈鹤皋、章艳秋、王振芳(十三龄童)、钱慧韵、筱艳秋等。300多年里,绍剧的演出剧目多达400多个。

  在稻地空旷处,在村落临河中,在庙宇祠堂里,被鲁迅先生称为“社戏”的绍剧,一开场便热闹非凡,声传百里。台下的观众大都是当地的农民,他们酒热脸红,敞怀露胸,和着台上的节拍,一边摇着蒲扇吟唱,一边想着赏心乐事。几分醉意,几分激昂,几分逍遥,几分自在。

  有月亮的晚上,乘着乌篷船看临河的“草台戏”,那感觉就像坐在桂花树下饮酒。如水的月光朦朦胧胧,水中的人影隐隐绰绰,停泊的小舟竖竖横横,河上的波光闪闪烁烁,而那从台上飞越过来的唱腔却是那般豪迈雄阔,披肝沥胆,刚烈的穿透,戳醒了周边无限的柔情,柔情慢慢聚合拢来,捏成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亢奋不已。一切不曾有过的信念、希望和力量,在这一刻都瓜熟蒂落了。

  “一弹流水再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红袖翻风鸲鹆舞,紫箫弄月凤凰鸣。”(绍兴嵊州施家岙古戏台楹联)

  “天地是个大舞台;舞台是个小天地”(绍兴斗门张神殿古戏台楹联)

  “盛盛盛盛盛盛盛,行行行行行行行。”(绍兴三江“万年戏台”楹联)

  与绍剧唇齿相依的绍兴古戏台,大都刻有楹联,或诗情画意、或画龙点睛,或寓意深刻。坐在这样的戏台下看绍剧,就像走进一个文化气息很浓的酒楼喝酒。楹联字字入眼,戏文句句入耳,大有戏不醉人人自醉之意。

  桌上正放着一盘绍剧磁带,先生的烟雾在屋中弥散开来。我仿佛听到钟堰桥戏台《龙虎斗》、《朱砂球》的紧锣密鼓;瞻山庙戏台《斗姆阁》、《七星剑》的征战杀伐;城隍庙戏台《五美图》、《龙凤锁》的吼喊嚎叫;舜王庙戏台《碧桃花》、《螂竹图》的火爆激烈;真君殿戏台《男吊》、《女吊》悲天呼地;大剧院《大禹治水》、《越王句践》的旗幡猎猎,这声音,远远近近,真真幻幻,飘荡在水波浩渺的鉴湖上;蛙声起伏的田野间,竹动松鸣的山岙中,白墙黑瓦的台门里。

  在400多个绍剧剧目中,最著名的要算绍剧猴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天,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朱军在“艺术人生”节目中拿出一根金箍棒,问六小龄童:“不用说这是曾祖父的吧?”这是一根不是很长的桃木棍,没有弹性也没有色彩,但它却是绍剧世家六小龄童家的四代传家宝。时间磨损了它的棱角,却磨不去它对绍剧的记忆。在它行走乡野草台庙宇祠堂的灵魂中,深烙着绍剧曾经有过的辉煌与荣耀。

  1957年,章家第三代绍剧演员章宗义(六龄童)与第四代绍剧演员小六龄童进京,同台献演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演出结束后,周总理兴奋地一跃上台,双手抱起小六龄童,灿烂的笑容同时绽放在两人脸上,历史在这一瞬间定格了。几十年后,捷克一个叫富斯老太太把这张珍藏了近半个世纪的照片,送给了小六龄童的弟弟六小龄童。拿到照片的六小龄童,感慨万千,哽咽难言。

  1961年,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再度赴京演出。这次演出地点,选在中南海怀仁堂。毛泽东来了,刘少奇、周恩来、陈毅、贺龙、罗瑞卿、郭沫若也来了,足见绍剧的魅力了。尤其是郭沫若,已是第六次看这部戏,演出结束后,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激越的锣鼓犹在耳边,闪亮的金箍犹在眼前,于是欣然命笔写下七律一首: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

  咒念紧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

  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几天后,毛泽东也作七律一首和郭沫若。诗为: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这首著名诗篇,气势磅礴。一部绍剧和一代伟人,就这样历史性地结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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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15 酒性绍剧 ■郑休白 2007-5-18 48256F32002924A6482572BA00277727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