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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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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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24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画风听雨
■叶延滨
  (一)

  风无形无影,但却可以被高明的画家画出它的行踪。常常看风景画,发现有风之画与无风之画在意境上是有很大差别的。无风之画,平和安详,无论是景物还是人物都是静物,宁静之中让你也得屏息相对。无风之画也是不易画好的,功夫不到,画出来的东西就容易透出一个“呆”字。有风之画,自然不是画风的自身,画风自身是小儿涂鸦。一团如云状的面孔,嘟着一张嘴吹,这是卡通片教出来的观念。有风之画,依然见不到风,只是有人与物在风中的形态,树木枝摇叶动,人们的衣掀衫飘,头发飞扬。若要表现更为雄烈之风,则可见海浪汹涌,船樯倾斜,黑云压顶。画风到此,有人之形,物之状,山水天海之势,虽然没有真正风的自身形貌,然而却画出了风的大小,风的强弱,风的性情,风的气韵。有风之画实际上仍是“无风”,有的只是风到之处给其他事物造成的情势和形状。

  画风,是画有中之无,是将无形之物有形,是以有形之物的外部形态表现出无形之风的形势气韵。我喜欢看有风之画。我大概痴愚,难以从无风的静物画中看到画家的心境情趣。而有风之画则不同,风行之处,是画家心到之处,物貌人形是风造就的,更是画家情感之指抚拂的印迹。由此可知,画风之技,非手艺而是心艺。画风之境,乃是诗境,以可见写不可见,以物景写心景,画风者实乃画心也!

  如今,城里生活的人也难见这有风之景了。风景者,风让景动而感人心也。都市里越来越多的是钢筋水泥的楼宇,立交高架的路桥,这一类人造世界里的事物是不谙风情的。现代都市里的建筑,其基本的属性之一,就是风吹不动,雨打不变。想当初,杜甫老先生在浣花溪畔的茅屋,在秋风吹来之时,卷起屋顶的草,真正是风吹草就动,让老先生写下那么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千古传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成为一代代中国人追求的社会公正的目标之一。应该说,到了今天,老先生的夙愿正在实现,中国人正在告别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千古惆怅。记得小时候,老师说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这个图画已是平民百姓的寻常景。广厦千万家无论内囊如何,对大多数平民百姓来说是件好事,所以当我一听见“安居工程”四个字的时候,我就想到杜甫老先生,该说一声谢谢先生,先生算是提出“安居工程”的最早和最有影响的名人。他也是一个画风者,他画的吹破茅屋之风,画出了中国老百姓的安居梦。

  住进高楼,一家一门,互不交往,更无心去关心窗外风景了。现代都市少有当年的画风者,原因简单,钢铁与水泥的世界,对风来风去,常无动于衷。风来了,不知,风去了,不晓,这种日子不也太没诗意了吗?其实,心是一块风动石,只要心不死,住在哪里都会知风的行踪。住进楼群中,慢慢把“看风景”变成了“听风声”。听风知风情,听风知世情。冬天,暖气烧得足足的,让你懒懒洋洋,呆呆地与电视广告厮守。这时,会有风尖啸着掠过窗外,那凄厉的风声让我们记起这时窗外真实地存在着一个冰雪肆虐的世界。夏日,呆在空调机伺候的房中,清凉一隅品茗对弈,让你忘了身外的世界,这时风送蝉噪,如浪拍心壁,无休无止,让你记起窗外三伏的炎暑。更有身居高位深宅者,冬难听见风啸,夏难听见蝉鸣,不是不想听见,而是身不由己。我想尽管如此,不妨看画风者之画,不妨读听风者之诗。真正的民风民情不会只在舞台上,舞台永远是载歌载舞的“空调机”。画风之画与听风之诗,如茶,虽有苦味涩味,但能清心明目,正如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唱了千年,画一颗哲人平民心。

  (二)

  雨,大概是古典的,而且常常当人们进入一种诗化的境况,才会从喧嚣的市井声浪里逃出来,逃出来的耳朵,才能听雨。听雨有三个条件:第一是心静而神动,心静者不为市井或朝野的得失荣辱而悲喜,心平如水,不起波澜;神动者,是心神与自然呼应,天地万象,胸中百感,互交互合。第二是独处一室,或在书房与书为侣,或在山中小亭坐对群峰。第三是有雨。说到这里,话题的主角就出来了,听雨者,与雨为朋,其喜怒哀乐,无不是因雨而起。

  我赶走那些如雨脚一般敲击我心窗的诗句,它们虽美,但吟哦的是他人心曲。雨声已经伴千载百代的人,抒发自己的情怀。像永不退场的乐师,耐心地为一个又一个的登台者伴奏,他只是在人们不觉察之中,调动自己的琴弦。疏雨漏梧桐,春水洗杏花,剑门斜雨细,古城涤尘轻……这些都是人们久唱而常新的曲子,它们让我们只能相信,雨声是个能为每一个人伴奏的好乐师。

  这是六月,久旱无雨的京都,下起了第一场透雨。雷声沉沉地滚过,把都市里嘈杂的市声驱赶,然后是闪电,是风。好风啊,让窗外一排高高的杨树,起舞俯仰地欢迎,满世界都是叶子的笑声!然后急急敲下一排雨脚,如碎玉,如奔马,如瀑布狂泻——

  我躺在床上,听雨声从窗外跳进屋里来,又沿着白石灰抹的老墙往上爬,爬出一道道渍印。这是我最早的记忆,好像是我们搬进那座南方老城一条叫斌升巷的窄街。那是一个旧公馆,房子是木结构为主的,木框里砌上砖抹上白灰。我住的房子背墙临街,墙的上部有两个小窗,用来通气透光的。小窗很高,又从不开,布一张挂满灰尘的蛛网,让人想到许多故事。故事是雨声送进来的,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早的印象:雨夜里两个高墙上的窗,窗上挂着一张蛛网,网不住的雨声和更声漏湿了童年。    

  我有一段让大雨泡着的记忆,那是1966年秋。那年本是我参加高考升大学的日子,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升学成了泡影,我被派到川滇边界山区农村“搞社教”。在山区呆的几个月,也没有见到几回晴朗的天。心里下着雨,外面也是雨,风声雨声,让人心怵。山区搞运动,免不了天天晚上的会。山里人住得分散,一家守一个山头,我这个小工作队员,每天就戴一顶大斗笠,提一盏马灯,风中雨中满山地转悠。田坎又窄又滑,一下雨就变成了鳝鱼背,真不知一天摔多少跤。啊,这也许是我命运的象征:漫天风雨,长夜窄路,一盏孤灯,一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洗了百遍的脸。

  我对雨声的记忆不全是灰色的,就是苦味的记忆,也有温馨的时候。那是在陕北,夏天终日在秃山峁劳作的我们就像在火炉上烘着的红薯,每天都望着天上有块能下雨的云。高原的雨少,下一次就真叫恩赐。下雨可以不出工,可以凉凉地躺在炕上,听雨声让高原有了笑语,听包谷拔节的脆响,让自己干涸的心,也有一个绿草般的梦。(庄稼人听雨能听出的快乐,这种快乐进城后就少了,至少不是那带着土味和草味的快乐了。)

  听雨,是听时间的脚步声,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雨声,这是我刚想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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