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成精的,大有人在。培根就说过“孤独寂寞时,阅读可以消遣。高谈阔论时,知识可供装饰”这类很实惠的话。逃避读书的精明人,也有他的遁词:“夏日不是读书天。”很让喜欢偷懒的读书人底气十足地把书抛到床底深处,冷落到秋后算账。
但碰到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且把读书当作每天“美容”例行功课的书痴,偏就有即便酷暑也要把读书进行到底的精明招数。有一位书友,每逢夏季,其他书一概不读,只把晚明高濂的《遵生八笺》翻检出来,专啃其中的“四时幽赏”四十八篇,当作清凉一夏的“主食”。每每读毕,嚣炎忽去,脉络舒爽,清冷满怀,心静如水,故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惊羡之余,恰逢连日高温不退,笔者也借来《遵生八笺》,浸淫其间,欲见证消暑的特异功能。
按照“望梅止渴”的心理动因,欲求立竿见影的效果,自然先睹严冬文章为快。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湖冻初晴远泛》,写高濂在结冰的西湖里破冰泛舟的情趣:“时操小舟,敲冰浪游,观冰开水路,俨若舟引长蛇,晶莹片片堆叠。家童善击冰片,举手铿然,声溜百步,恍若星流。”高濂笔下的舟行冰湖给人一种沁人肺腑的“幽赏”之美,未免令人遥想与作者泛舟同游,扣舷长歌于冰湖雪岸之寒,翩然若鸿,又岂是人间冷暖可以左右心境?
不过,就致冷程度而言,这篇文章的冷峭劲还不到位,尚未达到彻骨之寒的境界。“冷房效果”更足的,要算他的另一篇《山窗听雪敲竹》:“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悠,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大汗淋漓的夏日,读到如此文字,端的是寒打脚底来,凉从胆边生。
小时候听惯了长辈的教诲:“心静自然凉”。我们诚然可以把这种论调视为物质贫乏的无空调时代人们抵御炎热烦躁的一种心理武器。但身处高度空调化的21世纪,君不见,在室温调弄到透心凉的房间里,闯荡的仍旧是骚动不安的心灵,弥漫的依然是浮躁焦烦的心气。如此说来,“心静自然凉论”似乎还真是不能丢的老传统呢。
晚明三大小品选集之一的《古文小品冰雪携》,书名张扬的就是“冰雪”二字。兰心道人在该书小引中用了“冰雪之气”、“火宅中一帖清凉散”等形象的说法,其旨意都十分鲜明。
消暑,说到底实在是学会进入一种散淡、冲和、空明、自由的心境,方可心静自然凉,而绝非宜人的室温可以全部搞定的。高氏是钱塘人,写下这些美文时,他又何曾想到,400年后的杭城老乡,竟要借他笔下的明时冰雪明时寒,明时风雨明时月,来消解21世纪温室效应肆虐下的自然热浪或心灵热浪。
消夏宜读冰雪文,至此,我才开始真正敬服这位夏日只读冰雪文章的书友。
消夏宜读冰雪文,修身,是不是也该多读读冰雪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