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园艺很是不错的。不同地方的公园街道，都有风姿绰约的景观树。比如灵隐和天竺的桂林，保俶北路的乌桕树，北山路的法国梧桐。但最风情万种的树木，在我看来，还数柳树了。

　　费昶说：“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一般人习惯把柳树叫杨柳，其实杨是杨，柳是柳，是不同树种。杨树高大挺拔，柳树柔美婉约，形态如男女各异。我做过一个景观项目之后，知道柳树也是有很多品种的。形态上看，大抵分垂柳和旱柳。

　　旱柳适应性强，无论是干旱山坡地，还是潮湿水岸都能成活，甚至在河滩乱石中间，涨潮时常常被淹没，却照样野蛮生长。旱柳枝叶硬朗，挺拔向上，不怕风吹雨打。当年在海涂上建设海上花田，河沟边上就有不少野生旱柳和白杨。台风季的杭州湾，风力能达到12级以上。但根深叶茂的旱柳和白杨，能安稳度过台风季，很少被折断或连根拔起。我就保留了那些野生旱柳和白杨。它们也不负众望，成为锦绣花园里最具风格的植物原住民。

　　但江南园林中，其实是难得看见旱柳的。因为文人雅士不太喜欢颇显中性风格的旱柳，觉得不如垂柳那样柔情万种，觉得垂柳才能代表江南风韵，以至于说到柳树似乎就是指垂柳了。

　　品味江南柳树之美，扬州的瘦西湖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瘦西湖虽然狭窄，却有十里长，楼台亭榭沿水布局，水岸大大小小垂柳，平添几分媚色。但瘦西湖太小，看无边柳色还是要到杭州来，来西湖边和运河岸。

　　在北山路上行走，放眼看玉带状的白堤，即便是萧条落寞的冬季，单是白堤上垂柳的风姿，就让冬游西湖成为不错的选择。

　　杭州多水，河汊密布，水汽氤氲，柳树落叶就迟。大约要到大雪节气才落尽。落尽柳叶后，只留下万千丝绦的树冠，冬季的风把枝条都吹向一边斜着。正像看惯伊人长发垂腰之美，忽见她爽朗利落的短发，就惊艳出另一种动人。

　　如果是烟雨朦胧的春日，徒步白堤和苏堤，可以近观柳色的无限柔美。白堤按一株桃树一株柳排开。桃花粉红香艳，柳枝嫩黄娇柔，粉红嫩绿相互衬托，幻化出极致绚烂的西湖春色，这个季节西湖美得梦幻般不真实。娉婷的女子们，徜徉西子湖畔，看那柳絮纷纷扬扬，眼神就迷离起来。

　　到了夏天，是垂柳恣意奔放时节。柳树浓荫遮蔽，西湖边、运河畔的柳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柳丝垂入水中，水面倒影与实在的柳荫交织，仿佛两株孪生垂柳，无比亲密地生长一起，将蓝天、陆地和水底三界打通，奇妙得很。风吹过来，柳丝摇摆起来，像女子的青丝乱了。水中青绿倒影，也凌乱起来。

　　杭州夏日闷热潮湿，柳树成荫的西湖和运河，就成了最阴凉去处。树冠遮蔽了直射光线，茂密叶子吸收掉大部分灼热，热气遇到水的凉气，水面激发出一阵阵微风，就把空气中溽热都吹散了。白天踟蹰柳荫下的，以南腔北调的游人居多。到了夜晚，换了另一拨散步纳凉的市民，柳树下人如过江之鲫，嘈杂得竟如集市一般。

　　古代文人雅士，喜欢给风景起名字，还要凑足十个或八个。即便在僻远的乡村，翻开村里族谱，都记载着当年邀请秀才们写的十景诗、八景诗。白居易和苏东坡待过的杭州，少不了西湖十景之类的东西。最早的西湖十景出自南宋，那时杭州已作了皇都。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三潭印月、双峰插云、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这十大景致，就在八百年间闻名遐迩。后来，又出新西湖十景、西湖新十景，加起来就有西湖三十景。西湖三十景中，虽有差强人意的，多数还算实至名归。我曾和人合作编撰《西湖三十景》给来杭游客作攻略，这本册子一不小心印了30万册。

　　在西湖经典十景中，“柳浪闻莺”的命名可谓神来之笔。“有声”莺啼婉转，“有色”柳色青绿，“有形”柳丝织愁，“有态”浪得风流，四个字道出此处美景不同凡响。万达甫用“柳阴深霭玉壶清，碧浪摇空舞袖轻。林外莺声啼不尽，画船何处又吹笙”描写此处风光，虽然工整却太写实，不如“柳浪闻莺”风姿尽出。

　　烟雨江南的意象中，柳树是不二主角。无论古人的青绿山水画，还是吴冠中、林风眠的水乡画作，柳树都占据了主咖地位。柳叶是轻拂的眉，柳枝是袅娜的腰，柳丝是迷离的怨。

　　水做的江南，柳树自带楚楚动人的无敌气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见日夜思念的情郎，少女锁一点、眉头皱，柔肠百转千结。当然，“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男子的相思照样刻骨铭心。

　　有个女孩名字叫林月。长相甜美、身姿窈窕，符合我们对古典美女所有想象。我说，给你名字起个谜面吧：月上柳梢头。她听了就抿嘴微笑，气质如春柳般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