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巫山龙骨坡遗址,92岁考古学家引领我们——
穿越两百万年,与“巫山人”约会
本报记者 潘璐
巫山是什么?何处是巫山?从白帝城颠簸近70公里前往巫山县的盘山路上,长江文化考察队第二路的队员们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问题。
在璀璨的长江文明里,“巫山”是浸润着巴渝文化的一颗明珠。这里有朝云暮雨的山水底色,有缱绻浪漫的神女文化,有喷香的烤鱼和嘹亮的抬工号子。如果说这是诗意的巫山,那么龙骨坡遗址“巫山人”的发现和大溪遗址所代表的大溪文化,则还原了一个落在实处的巫山。
我们正立足于群山环抱下一块平坦的小盆地内,这个面积百来平方公里的小镇叫庙宇镇。眼前密林中依斜坡而上的罩形建筑,就是巫山龙骨坡遗址,也是迄今为止欧亚大陆时代最早、内涵最丰富的史前文化遗址之一。入口处的墙壁上挂着手套、标尺卡、米格纸、测距仪等工具,坡地上是大大小小的探方坑,考古队员用细线把探方坑划分成一个个小方块,并在每个方块的右上角贴了标注。凹凸不平的岩壁和土层之上,“东亚型人的原乡 史前文化的远点”的标语清晰可见。
在这个几层楼高的洞穴里,保存着180万年至248万年前丰富的古人类与古生物遗存、古环境信息。据不完全统计,自1984年以来的四阶段发掘,龙骨坡遗址共采集到哺乳动物化石116种,这是迄今东亚地区相同层位中发现的最为丰富的化石动物群。其中出土的哺乳动物化石组合被称为“龙骨坡动物群”,也是中国华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早更新世早期哺乳动物化石群。此外,还出土了上千件人工痕迹清楚的石制品,类型主要包括砸击石锤、石核、石片、砍砸器等,为探索三峡地区早期人类的技术模式和行为模式提供了重要的研究材料。
让龙骨坡名声大振的,则是1985年发掘出的“巫山人”下颌骨。这枚距今约204万年的化石,是东亚地区迄今为止出土最早的古人类化石,比元谋人还早30多万年。
围绕这段下颌骨,学界对于“巫山人”是人是猿的争议也绵延了长达40年。由于发现的“巫山人”化石材料太少,仅有一小段下颌骨和两枚牙齿,加上牙齿的形态学特征有一定程度的原始性,因此有学者认为,它应属于古猿类。
在现场铲子敲击土石的脆响和工人们忙碌装袋的身影中,我们看到一位老者正坐在探方坑边的台阶上,时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并指导着年轻的考古队员。他正是92岁的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巫山人”“蓝田人”“和县人”的发现者黄万波教授。
每一轮发掘,黄万波都会亲自来到一线。去年8月16日,龙骨坡遗址第五次发掘启动,这是时隔十余年再次启动主动性发掘的重要探索,发掘面积达30平方米,黄万波再次带队开展发掘工作。
和古人类研究打了70多年交道的黄万波,日日与看似枯燥的黄土和石灰岩作伴,但提起考古,他眼睛发亮,向我们娓娓道来。“如果此次发掘能找到上颌骨或者头盖骨碎片,就可以根据碎片厚度及弧度,进行科学复原,然后获取头盖骨主人的脑容量。脑容量高于500毫升,就是人;低于500毫升,就是猿。如果发现股骨,就能判断是否是直立行走,这都是‘巫山人’是否是人类的重要依据。”他希望能够在此次发掘中采集更多古人类化石和石器,锚定“巫山人”在人类演化历史上的位置。
“巫山人”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黄万波带我们来到“最后的晚餐”模型前,大量食草类动物的前、后肢骨被摆放在一起,上面没有食肉动物的咬痕,周围还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制品,充分体现了一种人类特有的行为,即将狩猎物运回住地以满足多样化的需要。
于是,一幅“巫山人”的生活场景跃然眼前:长江三峡一带的山水间,“巫山人”在林间河畔采食、攀爬,用简单的石器等打猎,并将大型动物的四肢砍下,带回居住的洞穴中食用。
“如果说我们以人的行为方式来衡量文明,那么200万年到250万年前已经有了人的活动,而且其行为方式已经具备了文明的萌芽。”在黄万波看来,这是中华文明最早的一点点曙光。他认为,龙骨坡遗址为揭示人类发展进程、实证三峡地区百万年人类史提供了更丰富的材料,学术意义重大。
在考古遗址现场,黄万波不停地带着我们参观挖掘出重要遗存的点位,他活跃的思维、矫健的身姿,让人丝毫看不出已年过九旬。当被问及70多年来坚持在考古一线奔走最大的动力在哪里,黄万波给出了两个字——“好奇”。
当两百万年前疑似古人类的遗存和现代考古学家的好奇偶遇,我们期待着来自巫山的星火划亮长江文明史的整片星空。
(本报记者 潘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