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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西瓜地里的心事

  童年暑假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西瓜地消磨掉的。

  我家的西瓜地总是乱七八糟而又各行其道互不打扰:四周几棵扫帚苗,小时可以当菜吃,大些时当篱笆,长老时则用来做扫帚。地两头是两架黄瓜、丝瓜,几棵倭瓜、冬瓜,各扯各的藤蔓,各开各的花;几垄韭菜、玉米菜、两排豆角、西红柿在水井边,各长各的个子,各结各的果。中间说不定还会有两行早玉米雄赳赳气昂昂。

  最奇怪的是,有一年我爸居然在西瓜地的边上种了几株咖啡,到结咖啡豆时引得好多邻居前来围观。我爸把收获的豆子炒熟捣碎冲茶喝,我好奇地尝了两口,味道奇怪得像我妈生病时喝的中药汤。

  其实,对小孩子来说,西瓜地里种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感兴趣的永远只有西瓜和小甜瓜,虽然,偶尔也会扯几根小黄瓜来换口味——黄瓜嫩时吃到嘴里有点涩,老点的时候吃到嘴里除了汁水还是汁水。黄瓜味道太过寡淡,且吃过之后舌头上还绿油油的,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对它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我们关心的是它们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嘴里。从开花开始,我们每天都要去地里瞅无数遍:瞅它的花怎么从含苞到盛放再到枯萎,瞅它的果实怎么从一个小玻璃球样的小不点慢慢地一天天长大。

  瞅着瞅着,花落了坐果了,西瓜地的瓜棚子也立起来了。用四根木头埋好桩子,顶上来一根横木外面苫点麦秸秆,一个简易的瓜庵儿就搭好了。带上暑假作业,背上小书包,在瓜庵儿里一待就是一天,甚至水也是可以不喝、饭也是可以不回家吃的。

  西瓜地连路过的风都是香的。在瓜庵儿里玩闹够了沉沉地睡去,醒了,就赤着脚揉着惺忪的睡眼,去西瓜地转悠一趟。鼻子凑到甜瓜上闻一闻味道,看看它花蒂脱落的地方是鼓起来还是凹进去——大人说,花蒂大的瓜吃起来甜。十有八九我们都不会失手,熟透了的甜瓜轻轻一动就会从瓜秧上自动脱落,那浓郁的香气和圆滚滚的肚子都在告诉我们哪个好吃。

  中午了,世界安静下来。一个人置身于大片大片空旷的田野中,耳边只有风吹过和蜜蜂嗡嗡飞过的声音。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西瓜地,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一大朵一大朵路过的云,白生生地飘在头顶。

  太阳把脚下的黄土晒得发烫。赤脚走在瓜园里,努力模仿大人的样子,想做一个合格的看瓜人,看到底有没有谁来西瓜地偷窃——其实在乡下,偷瓜摸枣都是算不得偷的,路过了打个招呼敞开肚皮只管吃;要看管的是不小心窜到地里的小牛犊、小猪仔,它们的破坏性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连瓜秧都给扯起来。可到底还是抵不过瞌睡虫的侵扰,一会儿便在瓜园里沉沉地睡去。梦里梦外,是西瓜的甘甜、甜瓜的软糯。

  一个人,只有真正安静下来时,才可以去思索世界。可那时,我没工夫思索,我正忙着探索西瓜地的秘密——蜜蜂的翅膀为什么是透明的?小西瓜是怎么一天一天地长大的?瓜皮上为什么会有一道深一道浅的斑马一样的花纹?花的蕊为什么是甜的?瓜秧为什么会自己爬到远方?它是不是长着有我看不见的脚腕?黑色的西瓜籽和白色的甜瓜籽不小心吃到肚里,会不会从肚脐眼长出一株小苗苗?

  虽然那时,我依然搞不清楚妈妈常做的那道菜到底是烧茄子还是烧瘸子,过年走亲戚时提的猪肉到底叫礼条还是檩条。可就在那片西瓜地,就在那个明晃晃的正午,我小小的心里开始有了沉沉的心事。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西瓜地里的心事 2023-08-06 26038467 2 2023年08月0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