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的理想
石天星
一路跟着浦锦宝从蛮荒的深山到山脚下的植物园和大棚基地,再到沿溪而建的安静县城、高山上的林场,所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共产党员浦锦宝赞不绝口。
他的步子很稳,哪怕走过那么多泥泞,裤腿上也没有溅上泥点,只是鞋底的泥巴已经和裤脚紧紧黏在了一起。风吹来时,宽松的裤管像是振翅欲飞。
我想,当他有一天老了,会不会变成行走山间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可他不是采药的老翁,他连采集标本都很慎重,他是那些中草药的守护者。
天若有情天亦老,如果大盘山有情,当他须发皆白的时候,那些中草药会不会也都化作精灵高兴地叫他一声“老爷爷”,用风的语言、雨的声音?
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对植物痴迷,拿着家里的几本中草药小册子,在西湖边的宝石山上对照着认识植物,一直到现在,只要看到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他就想冲进去。
十多年前,他还没有买车,每次都是先坐大巴到县城,再由陈子林开车带他进山,后来他自己买了车,还会动员实验室里的几个博士跟他一起到山里体验一下。“做实验最重要的是基源准确。材料不对,后面分析得到的数据都没有了意义。现在很多中药研究的人不认识中药,这怎么行!”
这次跟浦锦宝一同进山的年轻同事张宏建是去年刚毕业的中国药科大学博士,他告诉记者,并不是学中药的就认识所有中药材:“学校里不会学这么细,主要靠平时的积累,而且光是看一遍也记不住的。”
虽然浦锦宝是对口安文镇的科技特派员,但黄檀林场以及仁川、冷水、新渥等好几个镇的困难都会找他来解决,他越发感觉到要将科技特派员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不应有地域的局限。他建议道,最好是根据科技特派员的专业特长对口到企业、事业单位,这样既有利于项目的延续,也有利于企事业单位的长期发展。“特别是农业项目,一年很难出效益成果,一般都要有两到三年的积累,才会有一些实际数据出来。”
他直言,基础研究没有那么多的创新,都是不断积累的过程,那些获得国家科技奖的科学家都是有着几十年的深厚积累的。
在大盘山下的药用植物园里,他将“浙八味”种植在八卦形的药田里,眼神有些焦急。现在除了浙贝母还能占据百分六七十的市场份额,其他“七味”道地药材的种植都在萎缩,因为跟外省非道地的药材相比没有价格优势。“好的药材花的功夫大,价也高,但好药材却没市场,这打击了药农的积极性,市场淘汰掉的反而是本身质量、品质好的药材,应该提倡优质优价才对。”他说。
他希望多做一些中药材的科普,让大家认识一些中药材资源,但不希望人们利用这些知识去采挖野生中药材资源,因为很多药材是多年生的,一旦采挖就要好几年才能恢复,过度采掘的结果就是它们会从这个星球上消失……
他说,过去有句老话——“一个秀才半个医”,中医的基础理论和东方哲学中阴阳理论是一致的。以前读过几年四书五经的人,肯定也看得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医书,就能自学搭脉、看病,而现在中国人的知识体系大都是从西方来的,中国的传统文化不少都丢弃了,连医书的句子都读不懂,更不用说研究它来给人看病。
在他看来,中药材的毒性被一些舆论所夸大。其实中药的毒性有时候是炮制不规范导致的,因为在制作过程中,药性就会发生变化,还有一些药材本身是有毒,但是能治病,比如砒霜能治疗白血病,大黄对治疗便秘有功效。
如果在古代,像浦锦宝这样职业的人应该被称作“药师”吧。中医是一门从实践中走出的医学,上古的神农氏遍尝百草,一代代的中医不断总结、积累才得出用药的经验,写出了一部部中华药典。在金庸笔下,“黄药师”是不世出的天才、闲云野鹤般的高人,似乎对应着古人的一种抱负“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在大盘山,我看到了这样一位药师——浦锦宝,他继承了前代药师们的使命,同时也肩负着现实所赋予他的新的责任,孜孜矻矻,风雨兼程。
回杭后,我的微信响了——浦锦宝发来消息:“在大盘山上遇到的那条蛇是崇安斜鳞蛇,是国家濒危珍稀保护动物。”我问他,以前发现过没?他说,请教了其他动物专家,这个以前没有发现过,是新发现。他发了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浦锦宝说,医生是个神圣的职业,医生与病人不是消费者与被消费者之间的关系。“古人说,求医,求学,都是求。”我问他,最打动你的古代的医患故事是什么。“杏林。”他和张宏建博士异口同声。
据《神仙传》卷十记载:“君异居山为人治病不取钱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十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
药师的理想如此纯粹、温暖。我发现哪个职业,不论是医生、教师、官员、记者、警察,其实最想要的无非都是尊重,而何时,专业知识能被尊重,科学规律能被尊重,这些职业真正受尊重的时代才会全面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