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跟随26年党龄的科技特派员浦锦宝走进磐安大盘山——
守护一座山,踏遍晨昏朝夕
本报记者 石天星 通讯员 应晓燕
他的肤色比山民还要黝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粗壮的双腿迈着沉稳的步子,像一头大象。
他是一位药学专家,也是一位有着26年党龄的老党员。十几年来,他参与了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药用资源保护的每个环节。两年前,他又开始以省级科技特派员的身份为磐安县的中药材栽培产业提供精准帮扶。
6月16日至19日,他在磐安工作,记者全程跟随。如果不是跟着他来到了大盘山,想象中44岁的浙江中医药研究院药用资源中心主任、磐安县安文镇省级科技特派员浦锦宝应该是个穿着衬衣和西装长裤的儒雅知识分子,而不是眼前这个如“特种兵”一般历尽日晒雨淋的壮汉。
这一路跋山涉水,记者累得好几次坐在地上起不来,浦锦宝的速干衣的前胸后背也都被汗水浸成了深色,但漫山遍野的野生中草药仿佛让他忘记了疲劳。在溪沟边、草丛里、藤蔓间,他总要蹲下身去,用装着微距镜头的单反相机给那些野草野花野果拍照。
这山里的植物没有他不认识的,记者随手指一样请教他,他都能说出名字、科属、药效。“这是药百合,夏天开白色的花,花瓣中点缀有紫红色的斑点,很漂亮。”“这是皱果赤瓟,《四世同堂》里面就有个人物叫大赤瓟。”“这是天门冬,又叫老虎尾巴根,润肺止咳,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药材”……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还是新编《浙江植物志》第四卷杜鹃科和景天科的编撰者。
山林如诉,保护矢志如一
早上8时,我们就从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龙皇坑哨卡”出发进山了。中午,终于在山顶管护站“盘山尖瞭望岗”歇下脚。
这天,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厉廷法也正好带了人进山考察旅游路线的开发,他们从山下带来了豆腐、苋菜、五花肉,让值班护林员给大家做一顿午饭。在管护站的堂屋里,浦锦宝话虽少,但说一句是一句,大家都竖着耳朵听。
“遇上大雪天,山上护林员的生活是最苦的。”浦锦宝说,平日里,山里的护林员吃的最多的就是屋前地坪里种的土豆,管护站是两个护林员轮值,每人上山10天下山4天,蔬菜和肉带进山都不方便,也不好保存。“护林员平时都见不到什么人说话,很寂寞。”
离开管护站时,他叮嘱护林员一定要把附近的“加拿大一枝黄花”连根拔掉,至于那一大片明晃晃的“大花金鸡菊”,他忧虑地望了一眼。“这种园林植物一旦引种过来会蔓延得很快,那样路边上的那些‘小东西’都长不了了。”
记得上山时,半路遇到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人在瀑布边踏勘,浦锦宝望着他们的背影,表情怅然,互相打招呼时说:“如果这里建游步道,工程车都会开进来,路边珍稀濒危的药用植物要提前移栽到其他地方去。”
可并不是所有的药用植物移栽后都能存活,也不是所有的野生中草药都能经过“驯化”之后被人工繁育。对于大盘山药用生物种质资源保护事业,浦锦宝已经持续投入了13年的心力。
大盘山的沟沟壑壑,他走过了不知多少遍,拍摄野外中草药照片资料10余万张,为的就是摸清大盘山中草药种质资源的种类,研究透它们的野外生存环境,这才有可能在驯化基地模拟出野外生存环境,并在经过好几代优胜劣汰之后,筛选出能够适合人工繁育的优质药用植物种质。
“人们容易有一种误区,认为野生中草药就比人工栽培的好,这有可能,但不是必然。”浦锦宝说,野生中药材的野外生存环境千变万化,有适合它的,也有不适合它,这就会导致它们的质量高低参差不均匀,而通过人工优选和规范化的管理,产出的中药材质量稳定,整体优于野生药材。
青山未老,药师归去来兮
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浙江省中部地区磐安县境内,总面积为1248平方公里,中草药资源数量却占了全国总量的8%,全省总量的58%。目前,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国唯一的以野生药用生物种质资源为主要保护对象的自然保护区。
前两天刚下了雨,山涧流水湍急,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临时用四五根原木钉在一起,悬空搭在陡峭的石壁上,旁边就是撞击着巨石的激流。每次都会陪浦锦宝一起上山的大盘山管理局的陈子林说,在山里一天身上总要干干湿湿好几次,淋雨、磕碰都正常,有时候早上进山时溪水才到脚踝,中途下了一场阵雨,回来时溪水已经到了胸前,“我们就牵着手,淌过去。”
最要当心的是山里的毒蛇,尤其到了中午热起来了,蛇都出来活动,蹲下来拍完照就发现已经有眼镜蛇、五步蛇在脚边不远处,有时候是竹叶青从树上倒挂下来,头一抬,它正冲着你吐信子。
不过只要摸熟了这些蛇的习性,就觉得也不可怕。“蛇都有一个安全距离,你不去激怒它,它也不会攻击你的。”浦锦宝记得,大盘山管理局刚成立那年,他就和二十多个植物、动物、矿物各领域的专家共同参与了大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本底调查”,调查持续了6年,组织了40余次大小规模的野外考察,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被毒蛇咬过。
冬天山里寒冷结冰,专家们都是夏天很早出发,采集完标本就下山,晚上再整理标本和照片,遇到不认识的动植物时,晚上要查资料到很晚。有时候,他们晚上也会要住在盘山尖管护站,在堂屋里铺上防潮垫打地铺,为的是第二天一早到四面八方的山里去时更方便,护林员老金记得,有一次他在管护站值守一周,专家们天天都住在管护站。
在山里走,中午能联系到一个管护站吃午饭已经算条件不错,很多时候,浦锦宝都是随身带点馒头、咸菜、咸鸭蛋。“因为这些东西在山上实用,面包蛋糕的话,天热口渴会吃不下。”天热时,带水也是带不够的,浦锦宝一般是灌山泉水喝,“你说艰苦也艰苦,但山泉水一般人也喝不到。”
“在野外跑,心情是舒畅的,尤其是发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物种时,能兴奋好长时间。”浦锦宝现在已经很少会遇到不认识的植物了,但今天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条拇指粗细的蛇,他和陈子林都拍了下来,但叫不出名字。
为了找到新的物种,他们要走没有人走过的路,有时还要找一位向导在前面用柴刀开路。有一次,一位护林员拿出一小丛细颈石斛给浦锦宝以及同行的专家们看,告诉他们,这是前几天刮风下雨,从悬崖上吹下来的。山里跑了这么多天,还没看到过细颈石斛呢!浦锦宝没有多想,第一个背起相机沿着悬崖往上爬,到距离石斛生长的崖顶较近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丛细颈石斛,他屏住气不停地按动快门,拍足了才踩着崖壁上突出的石头一点点往下爬……重新回到平地上,浦锦宝望着高耸壁立的悬崖,才有些后怕。
大盘山管理局已经前后经历了四任局长,第一任局长陈国标和浦锦宝感情最深,他现在是磐安县委副书记,但和浦锦宝之间总是以“阿标”、“阿宝”相称。
“那是一辈子的感情。”陈国标说,管理局刚组建时条件很差,要做大盘山的资源普查不敢请高层次的老师。“阿宝他们一个团队过来,8个大学教师,我们定的伙食标准是每个人8元一天,他们也答应了下来,后来我跟着他们爬了一次山,吃了一餐饭,一个咸菜腊肉汤就是荤菜了,其他的都是土豆、番薯干、南瓜丝,真是吃不饱,这才把伙食费标准提高到10元一天。”
人间有情,科研接上地气
去年1月,浦锦宝被评为金华市优秀科技特派员,这距他正式下派磐安县安文镇当省级科技特派员还不到1年,但对于磐安县大盘山的干部和药农们来说,一提“浦老师”都认识。
陈子林说,浦锦宝对人没有距离感,好说话好接触。“我们磐安做中药材种植的家庭农场也很多,他给药农最直观的印象就是人很好,没架子,很实在,药农请他指导了一次之后,以后每次都是先想到他。”十几年下来,陈子林跟浦锦宝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
“他是真正跟我们大盘山融入到了一起,是我们大盘山最对口最需要的专家。”大盘山管理局副局长杨碧烟说,浦锦宝知识渊博,在中药材、真菌、养生方方面面都很有研究,宏观的、微观的问题解决起来都水平很高。“最难得的是随叫随到,都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做。”
浦锦宝告诉记者,其实通过这些年跟县里的接触,他也学到了很多实验室里、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农民其实有很多实际经验,只是没上升到理论层面。”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了农民,也从农民那里学到了实际经验。
地方干部和药农们对浦锦宝的认可是发自内心的,也会以最热情的方式表达出来。磐安县新渥镇的白芍种植大户老陈请浦锦宝做过白芍规范化栽培技术的指导,去年在磐安县药材交易市场的集市上遇到了浦锦宝,70多岁的老人欣喜地拉着浦锦宝的手不肯放,一定要他去自己家吃饭,还要把家里刚收获的毛豆送给他。
“这里的人都非常朴实,只要你真心对待他们,他们就会以更多的真心对待我们。”浦锦宝内心很感动。
安文镇是磐安县城关镇,正是浦锦宝作为科技特派员所下派的镇。得知浦锦宝晚上住在安文镇,安文镇分管科技的副镇长马美萍一结束工作马上来找他商讨组织下一期药膳师培训的事情。
“5月份的时候,我们邀请浦老师给我们安文镇农家乐业主做了一次药膳培训,浦老师他们编的一本药膳手册在会场上就被抢得一本不剩。上次快活岭山庄的老板还跑我办公室来了,一开口就说‘浦老师这个人真的好,我们的紫山药药膳多亏了他指导’。”马美萍说,她原本在培训班上说业主们有需求找她,她再去跟浦老师对接,没想到业主们已经跟浦老师直接对接上了。
“我有一个心愿,浦老师能一直当我们镇的科技特派员,不要换。”马美萍干脆地说。
浙江泰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老总程柏青告诉记者,企业前身是以生产小食品、豆制品为主的磐安县泰丰农特产有限公司,后来觉得增长的空间不大想转型。“我通过市场调研,觉得珍稀药材种植开发很有前景,生物科技公司都是浦老师帮着一手策划、组建的,他还帮我们申请到了科技部的中小企业创新基金,全国都没有几家企业(能申请得到)。”
现在,泰丰在海拔1000多米的黄檀林场建成了500多亩的三叶青栽培基地。三叶青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块根具有抗肿瘤功效,在省内是除铁皮石斛之外最热门的新兴中药材。由于过度采掘,野生的三叶青已几乎绝迹。当年,省中医药研究院为了找到最适合三叶青生长的条件,派出浦锦宝等专家在浙江、广西、贵州的大山里跑了很长时间。2009年,“三叶青的人工繁育研究”的项目通过省科技厅项目验收,“一种三叶青的人工栽培方法”获专利。
虽然三叶青要2到3年后才会有产出,但到时块根每公斤的价格能达到1000元,干的磨成粉能达到每公斤5到6千元,而控根容器中放置的用无纺布包裹着基质的三叶青扦插小苗每年可以卖出几十万株,每株2元。
“现在浙江省在推广林下经济,补助力度很大,林农不能砍伐山林,经济收益会有减少,而发展林下经济是一种补偿林农的有效措施。”浦锦宝说,三叶青一般是生长在溪沟边、树林下面,所以人工繁育三叶青时,也要用遮阴网模拟它的野生环境,或者开展仿野生林下经济综合利用,既省去了遮阴过程,又提高综合利用,“另外,我们在磐安冷水镇、新渥镇也帮助企业在田间搭建了连幢大棚、立体层架的三叶青繁育和栽培基地,大棚里的三叶青藤蔓是沿着隔网向上攀援的,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金丝吊葫芦’。”
据了解,省中医药研究院自2005年至今选派了33人次的科技特派员,建立了32个示范基地,帮助当地开展中药材和经济作物的繁育和种植,其中5人被省政府评为“省优秀科技特派员”,2人被评为市级优秀科技特派员。
“作为一名党员、科研人员能够把理念、科技成果运用到带动基层企事业单位科研水平提升和基地产业兴起上,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浦锦宝说,省中医药研究院还和遂昌九龙山、庆元百山祖、龙泉凤阳山等多地有合作项目,他也经常去。
在他心里,有一点很坚定——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运用、转化为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