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17版:人文世界

改制10余年,我省基层专业剧团有的成功转身,也有的仍在继续探索

建德婺剧团:期待新突破

  编者按:基层专业剧团面向广大乡村群众,也是传承文化的重要载体,其改革是文化体制改革中的一个难点,改革中出现的难题,唯有靠推进深化改革来解决。在这里,我们试图解剖建德婺剧团这只“麻雀”,为基层改制剧团的生存发展把脉问诊,提供走出困境的参考。

  时近年底,新安江畔,建德婺剧团的五层旧楼里,团长洪建波站在办公室里凭窗远眺。

  窗外,新安江水雾气蒸腾,奔流不息。凭着江两岸这片沃土上世代民众的热情追捧,婺剧这一地方剧种,在这里已繁盛千年。

  他回身抬眼,看到了墙上花花绿绿的照片——那是剧团近年来远赴新加坡、韩国等地演出获奖时的合影,展示着剧团曾经的辉煌。

  然而,看着手头的财务报表,洪建波似有时空倒错的恍惚。数据显示:剧团的债务累计已达90万元。无奈间,昆曲《牡丹亭》的一句唱词涌上心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团长:困难是实实在在的

  “今年杭州市给的拍新戏的补贴,一共30万元,给员工发了9月份的工资;10月份以后的工资,都是我和副团长出去借钱垫付的;马上过年了,要还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一说起钱,四旬壮年的洪建波眉头紧锁。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办公桌的抽屉。那里锁着他的结婚证、房产证,这是背着妻子拿来的。为的是财源枯竭时,去抵押家产筹款周转。之前,他的房产已抵押了三回。

  在建德,婺剧团是当地文化发展的一块“金字招牌”——

  2002年,建德婺剧团率先走合伙型、市场化运作的道路,作为全省首家彻底改制为民营的专业剧团,曾是转制的标杆:2010年,原创大型神话婺剧《绿云》受邀参加广州亚运会演出,成为我省唯一参加亚运会演出的节目;2013年,婺剧《天下第一疏》成功入围第13届中国戏剧节,是全国唯一入选的县级剧团;2014年,在第十届韩国浦项国际表演艺术节上,剧团作为我国唯一一支演出团队,表演了印度史诗剧《宝弓奇缘》……

  但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跟随剧团办公室主任周毅,我们穿梭在一段昏暗的走廊里,尽头便是剧团不足100平方米的排练厅,舞台上堆放着各类道具、乐器;台下的地毯好大一片被磨秃了;一抬头,天花板上有淡淡的霉斑,要是遇上下雨天,室内还会滴漏……

  “地方太小,排练摆不开,每次都是男女分批练,合成的时候再选一个开阔地方走台彩排。员工宿舍就在走廊的另一端,三四个人挤在一间10平米的小屋子里……”

  场地简陋还可克服,演出骨干的不断流失却让剧团处境雪上加霜。近年来,每年都有近10名演职员因待遇差而跳槽。“留不住人,剧团就垮了。”为了尽量留住人心,洪建波只好想尽办法,“住房和其他奖励没办法,每个月的工资总得有保证。”

  有朋友劝洪建波别干了,也有省内其他剧团想挖他走,但他于心不甘:“我12岁开始学戏,在建德33年,婺剧团不能毁在我手上。”

问题:体制、市场两不靠

  问题究竟出在哪?洪建波反复琢磨,心里早有一本账:文化下乡,演一场亏一场;排新戏,回本周期太漫长。

  作为当地的专业剧团,建德婺剧团承担着文化下乡的任务,一年200场文化下乡演出,占了剧团三分之二的演出时间。然而,这却是演一场亏一场——今年,剧团全年预计支出约为480万元,平摊到300场演出,每场成本约1.6万元;建德市拨付婺剧下乡的费用为120万元,每场平均仅0.6万元。也就是说,演一场文化下乡的戏,剧团就要倒贴1万元。

  在浙西地区,只要是建德婺剧团演出,百姓必趋之若鹜,演出需求远超200场。洪建波说,以往,剧团尽量多演商业演出,来补贴文化下乡的亏空,可今年商演市场渐渐萎缩,情况不容乐观。去年这个时候,剧团已经开始排正月里的商演时间了;而今年9月以来,剧团只接到1场商演邀请,经营跌入了谷底。

  “既然已经彻底改制、自负盈亏了,就应该按市场规律办事。送戏下乡,是政府购买服务,为何不能以市场价收费?”洪建波最无奈的是,建德婺剧团既不享受国有剧团的待遇,却又不得不承担国有剧团的责任,“虽然改制了,但却脱不开体制。”

  排演新戏,是剧团生命力所在。但在建德婺剧团,排新戏很多时候压力不小:要拿奖,就得考虑评委口味等;有的题材能拿到政府的补助,“但这样的戏,在农村市场不大,排完就常束之高阁。”洪建波说,外人看来,剧团每年都在排演新戏,但不少新戏在获奖或获得政府补助后完成“一次性”的使命,没有了继续生存的能力。

  洪建波也曾想着靠新戏和名气找市场,却又遭遇尴尬。今年 6月,剧团瞄中了一个好剧本,不惜重金请来了著名导演、作曲等,全新创作了新戏《畲女凤凰》,准备参加明年9月在北京举行的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拿着新鲜出炉的宣传海报,洪建波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紧接着话锋一转说,“为了这部新戏我们投入了130万元,虽然已经领到了杭州市的30万元扶持补助,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展开剧团的账本,洪建波说:剧团市场化了,但是经营却羁绊重重,难以自主走入市场。

根源:改革尚需深化

  2002年以来,在建德婺剧团之后,全省不少原国办基层专业剧团也纷纷走上改制之路。十余年的大浪淘沙,这些剧团有的已解散,有的仍在维持。

  “目前,省内像建德婺剧团这样彻底改制的已经少之又少了,更多的是在改制过程中就解散了,比如曾经十分红火的温州市歌舞团。”省文化厅有关负责人说,湖州、台州、丽水已经没有专业国办剧团了,舟山、嘉兴也各剩1家,杭宁温绍金等地改制后的专业剧团则日子相对尚好。

  “改制多年来,现在,全省还有10余家县级国办专业剧团,日子也多不好过。除了建德婺剧团外,海宁、东阳等地的专业剧团或多或少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平阳木偶戏,每场2000元的政府购买标准,连租辆大巴都不够。”

  剧团改制本为激发活力,为何反倒是越改越艰难?

  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艺术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张莉曾经对全国“文化改制”后的戏剧院团做过专门研究。在她看来,虽然院团改制的阶段性任务已初步完成,但目前大部分转制院团“底子薄、包袱重、经费自给率低、赢利能力弱”,离建立真正现代化企业的要求还相去甚远。

  分析原因,张莉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剧团观念难以转变——“竞争意识淡薄,文化创意缺失”。国有文艺院团一直依靠政府哺养和体制保障,但当改制后需要去迎接市场和观众考验时,剧团多年的积习使其严重缺乏在市场环境下生存的能力与勇气,“剧团生存越困难,就越依赖于政府所提供的资金等各方面资助,它就越难以保持作为一个文化企业的独立性与创造性。”

  按照现行政策,政府的补贴是按新剧目编排、按场次演出进行的,张莉认为,“这是戏剧资源的极大浪费。”在调查中,她发现不少戏剧团在排戏中无视上座率、不问票房收入、甚至不计成本,因此,也就无法调动演职员走向市场的积极性,更没法让他们形成节约成本的意识。院团每年拿到剧目和场次补贴之后,就转向下一年的新剧目和新的补贴,这种演一个、丢一个的形式就如“狗熊掰棒子”。长此以往,剧团永远也不可能自负盈亏,走向市场。

  还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戏剧的评价体系。在12月8日举行的浙江省文化艺术研究院(所)联席会议暨戏剧理论评论工作推进会上,戏剧理论评论家李尧坤开门见山提出,“为观众写戏,还是为拿奖写戏?”目前有的优秀剧目成为舞台的过客,这不仅偏离了艺术发展的规范,也背离了市场运作的规律,更与观众的审美与需求渐行渐远。

  以此反观建德婺剧团,或多或少也存在这样的问题。近年来,该团每年至少排3部新戏。但是,除了拿奖、收获名声之外,很难投入市场,要想短时间内回本,更加难。

  也有人提出:剧团改制是否“操之过急”?当下,国内的戏剧艺术市场并不成熟,在这个时候把专业剧团推向市场,某种程度下会将文化精品一点点推进博物馆。“直到现在,看戏的主要还是老年人,他们没啥消费能力;年轻一代对戏剧的消费习惯还没有真正形成。”省文化厅有关人士说,我省正大力开展戏曲文化进校园活动,目的之一就是培养具有消费能力的年青一代,让他们愿意花钱买票,欣赏传统艺术。

对策:市场开拓与政府扶持、社会助力相结合

  提起剧团的困境,洪建波总会下意识地拿省内其他“日子好过”的剧团做比较——他们都是尚未彻底改制的剧团。比如,乐清市给当地越剧团开出的政府购买送戏下乡价格为每场2万元。又比如纯民营起家的台州乱弹剧团,政府各类年扶持高达700万元,发展相当不错。每当听到这些,他的眼里总会流露出些许艳羡。

  改革有进无退。洪建波心里明白,重新退回体制怀抱显然已无可能,但他仍希望能得到政府更多的扶持,“不然,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

  省文化厅有关人士说,基层院团是普及传统戏剧文化的真正主力军,“如果再不作出调整,这些基层专业院团还将逐年减少。”

  浙江省文化馆研究馆员、国家一级演员周子清,是看着建德婺剧团成长起来的婺剧专家。对于建德婺剧团当下的困境,他建议,“能不能先想办法配齐建德婺剧团的基础设施?比如给剧团一个真正的舞台,这个舞台不仅满足了演职人员的排练需求,也能让剧团真正进入市场,售票演出。”

  对于困境中的改制剧团,政府再“扶一把、送一程”,或许是当下可以考虑的选择。兰溪市婺剧团也曾因体制机制不活、财政投入不足等多种原因遭遇困境。在2013年年初,兰溪市多位政协委员联名提交提案,呼吁扶持婺剧团,得到市领导的重视。

  今年5月,兰溪市委办公室将一份《关于深化市婺剧团改革的会议纪要》的抄告单下发给相关部门,文件提出:“重振兰溪婺剧,要按照政府扶持与市场开拓相结合、总体稳定与分类实施相结合、保障基本与超收分成相结合的原则,出台系列帮扶政策。”

  “省市政府反复强调要加强对戏剧院团的扶持力度,但有的地方具体落实的时候,又会打折扣。”省文化厅有关人士认为,在戏剧市场没有成熟之前,地方政府对于改制后的戏剧院团,不能简单以市场逻辑来对待,“首先要想明白,我这个地方还要不要这个剧种、要不要这个剧团?当地群众是不是真的需要他们?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要好好输血,等剧团有了强大‘体格’之后,再考虑改革、‘做手术’,这样才能让剧团逐渐活起来、传下去、出精品、出名家。”

  “改革不能操之过急。”周子清也认为,“对于有保护需求的非遗文化项目,不能一下子推向市场,政府需要先扶着上路,让剧团有实力勇闯市场后再放手。”

  戏曲的传承,离不开全社会的重视。如绿城在嵊州创办了越剧艺术学校;浙江省新生代企业家联谊会也出资数百万元启动濒危剧种守护行动……

  张莉的研究结论也印证了上述观点,“只有在政府和其他社会资源的资金扶植下,立足打造‘品牌’,打磨精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整合营销方式,才能实现改制之后的完美过渡,才能走出戏剧的困境与危机。”

  值得庆幸的是,文化主管部门已经看到了问题所在,专业剧团有望得到更多的扶持和帮助。记者了解到,目前,省文化厅正在酝酿出台《浙江省专业剧团建设标准》,其中包含了设备、场地、器材、演员、政府投入等方面,试图通过这份量化的标准,为专业剧团建设改善环境。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 00017 建德婺剧团:期待新突破 2015-12-25 浙江日报2015-12-2500008;4113175;浙江日报2015-12-2500010;浙江日报2015-12-2500013;浙江日报2015-12-2500011;浙江日报2015-12-2500014 2 2015年12月25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