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的奥秘
梁嘉琳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李白诗云。
《梦游天姥吟留别》,是“醉翁黄粱梦”,还是“故景梦中生”?众说纷纭。
而诗仙梦往的谢公住所,却凿实隐没在这座上虞第一高峰覆卮山中。
万年石浪、千年梯田、百年古村……近日,我与来自外地的媒体同行一起,到上虞岭南乡去窥探覆卮山岭的奥秘。
脚踩史称“谢公屐”的登山木屐,带着家奴和门生浩荡百人,谢灵运归乡了,却不是衣锦还乡。
公元428年,被后世追认为“中国山水诗派开创者”的谢灵运,此刻只是个消极避世的“前朝遗少”、世袭祖产的“山乡地主”、家道中落的“官宦三代”。
毛泽东在《登池上楼》一诗旁批注称:“此人……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一语中的。
命运总捉弄这不世出的浙东望族。东晋、南朝江山易主,谢灵运出仕入朝,可惜站错了队,刘宋政权确立,自己险被灭族。江山初定,谢灵运投奔帝王之嗣,被许以宰相大位,王子宫斗折戟,自己也调离国都建康(今南京),任永嘉太守。新帝登极,延请谢灵运“出山”,谢却称病不上朝,免冠隐山林。
孤高甚而狂傲,只是历代中国归隐诗人的共性。
不玄言说理、不壮言抒怀,却是谢灵运浸淫于山的天成。
这是怎样的山石?
——这是见证人类历史长河的“石河”。 最长1000余米,最宽50余米,垂直落差达300米,12条巨石阵呈扇型从山顶奔泻到山麓,遥遥望去,犹如涌浪滔天;遇有山泉,又如石龙低吟;走进细察,火山岩静默无语。据地质学家考证,他们成型于距今约300万年的第四纪冰川遗迹。刚过不惑之年的谢灵运,面对这满坡满岗的万年垒石,得失恩怨,何须挂齿?
这是怎样的山人?
——这是全村随处可见的百年石屋。大块的石头做屋基,次之的石头做门楣、窗楣,更小的石头则砌成石墙。用颗颗鹅卵石铺就天井的地面,排列规不规则,全赖主人率性。正如率性的谢灵运,百里出没山林,却被会稽太守误以为“山贼”;诗讽太守奉佛,被诬告“造反”而再遭贬谪。但终究,是他在人生最后几年与命运的和解:“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于是,命运捏碎了一个关于巨贾和宰辅的梦想,却让他“饮酒赋诗,饮罢覆卮(倒扣酒杯)”。因之得名的覆卮山四围,不息传颂他永铭的诗篇。
谢公在山水间的阑珊意兴,无意间勾连起当代人对奇水峻石的痴迷——
峻石陡峭,勇者不惧。自2007年起,每年一届的上虞“攀浪节”,吸引众多海内外游客。沿上古时期石冰川,徒手攀越,翻山越岭,已成为世所罕见的黄金运动项目。
奇水湍急,智者不怯。隐潭溪的“冰川漂流”项目,起于下湾村寨岭口,终于白虎山脚,蜿蜒3.2公里。在漫山花海间,在盘桓山路畔,用一个半小时,划桨驾舟,击浪中流,直至山溪入河,潮平岸阔。
这里的山民们,始终无从明瞭自然的伟力,就口口相传一个个仙人的传说:仙人挑一担稻子,大踏步行走在山间,被眼前美景陶醉,就顺手一倒,稻米沿着山坡缓缓滑下,成了千年的稻香梯田。而“石河”的传说,更具想象力:有个神仙挑了一担小猪爬山,脚底一滑,小猪就滚下山去,变成圆滚滚的一块块石头。
而今,岭南乡每年抠出一笔经费,用来建设“美丽乡村”:村道拓宽了,硬化路面了,石浪山庄落成了,AAA级景区创建成功了。然后,杭州人来了,上海人来了,连中文都不会说的老外也来了。
夕阳西照。在海拔500米山腰上,凝视2300亩的澄碧梯田,其中700亩油菜花田随风飘穗,峡谷泛起金色海洋;其间还有一树树的樱花、梨花盛放,灼灼其华,好不热闹。
此情此景,不禁酿出几句:“岭南已是樱花季,蜜蜂嘤嘤迎客至;古村春茶催新芽,深山故友煮甘泉。”山、水、人,一幕幕闪过,静谧、恬淡,仿佛谢灵运的诗。
什么都可以远离,什么都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