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头一天，我又来到上虞的白马湖畔。

　　这次走的是旧路，从驿亭下车，沿着朱自清当年走的路踯躅，在白马湖算是真正领略了春的信息。一月春光乍现，阳光格外的灿烂，在田间的小径，在柠檬黄的菜花丛中踏青别有一番滋味，菜花散发着有甜味的清香，令人陶醉。道旁一株间一株的桃树与柳树已绽出嫩芽。可以想见，不多时桃树上会缀着重瓣的红花，而杨柳则会在春风中摇曳。初看，白马湖好像并不大，兴许是湖中央还有许多山村和田地之故。从一条狭窄的湖堤上向湖中走去，一路上鸡叫犬吠相闻，颇具原野和田园风味。特别是一种乡间叫“地菜花”的开满在脚踏的堤上（地菜即荠菜），它是田野里的报春信使，春之端倪，便绽在“地菜花”小小的白花上。

　　人们以一叶而知秋，自然也会以一花而知春。尤其是那班煮字烹文的文化人喜欢到白马湖寻春。独步郊野间，我竟然想起了俞平伯八十年前到白马湖探春的事来，那是1924年3月间，俞先生从上海经宁波去春晖中学探访诤友朱自清，他俩在驿亭与宁波间的三等车中畅谈白采的诗稿。俞说：“三月间游甬带给佩弦看，于柠檬黄的菜花初开时畅读之。”白采后来复信说，承你带给我劣诗上火车与友同阅，此情趣可描画。说也怪，俞先生和朱先生特喜欢白马湖初春盛开的菜花，想必这菜花和湖堤上细碎的小小荠菜花一样，预报着春天的到来。俞氏在日记里念念于此：“春晖校址殊佳，四山拥翠，曲水环之。菜花弥望皆黄，间有红墙隐约。”朱氏则写道：“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青山绿水加上黄的菜花，当然更浓酣了这春的氛围。

　　湖堤是曲折的，抵春晖中学要走好多好多的路，直至过了好几座小桥，才瞧见有一幢洁白精致的房屋在树荫里露出屋角来。这就是春晖的山边一楼，据说是经亨颐与文友写诗作画的地方。当年文化人荟萃于春晖，他们作诗泼墨，诗画言志，互相砥砺，不少是咏春之作，其中经亨颐的《题白马湖新绿》最为人传颂：“万紫千红非所爱，爱他新绿满平阡。春光迎得同心友，大好湖山诗画缘。”白马湖四季皆是胜景，经先生对初春新绿情有独钟，可见春光之美好，友情之珍贵！

　　走上一座石桥，终于走近了老校门，那经亨颐隶书的“春晖中学”四字直匾，好像在伸出手臂拥抱寻春的人们。因老校门不开，只得折回于校园外靠山一边的小路上，一溜烟列队相迎的是夏丏尊的“平屋”、朱自清的故居、丰子恺的“小杨柳屋”、弘一法师的“晚晴山房”，它们映照着白马湖新文化曾经拥有的荣光与辉煌。进了新校门，匆匆穿过新校区，我径直地走向老校区，因为那是春晖的永照。人在此，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从遥远的历史中涌出，荡漾着白马湖的文化气氲，晃动在我的眼前。在春晖文化园踏青，最令我驻足凝视的是那“苏春门”的雨廊，廊旁栽着月季露出明媚的笑颜，月月红，四季都开花，但经受冬的考验尔后开出的第一枝，显然是在迎候春的万紫千红。在“苏春门”前，我碰见春晖的老相识，当问及我此次缘何而来时，我便爽然告诉他，我是来寻春的。他二话没说，竟然朗诵起朱自清散文《春》的起句来：“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