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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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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21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回想姨妈
□应梦柯
  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到一年一度的除夕,我就会特别地怀念我的姨妈。

  姨妈的娘家是个聚族而居的村庄,外公姓王。据父母讲,我曾有一个大舅舅,为了讼争被逼远走他乡,从此音讯杳然。姨妈姐妹三个,数她最小,按理最应得到呵护和幸福,可事情恰恰相反,当她还是年幼之时,刚刚走了哥哥,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又撒手人寰。其时两个姐姐均已出嫁,家中就剩下她和外婆孤苦二人,艰难度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活着总比死去为好,无奈之下外婆只好答应了媒婆,将十四岁的姨妈嫁作人妇。这户人家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姨夫,比姨妈大了整整十六岁。当姨妈泪别外婆,踏出家门去往夫家之际,该是一幅何等残忍、凄苦的画面。乃至七十多岁的人了,与我谈起往事,姨妈仍是潸然泪下。值得欣慰的是姨夫是个敦厚老实之人,我见过姨夫,中短身材,冷天里穿一身蓝色的长袍,配一张黑乎乎、乐呵呵的慈祥的脸,见到我们总有一串串爽朗真诚的笑声从他的心底里淌出。

  为了谋生,姨夫年轻时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回家。少小的姨妈跟着婆婆生活,吃了很多苦。尽管姨夫对姨妈倒是非常地呵护,只是不知为何,两人从不曾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以想像得到,姨妈心里是何等地凄苦。后来姨夫和姨妈收养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我的表姐。表姐出嫁的时候我才5岁,还有丝丝印记,此后就再没见过。我们每年给姨夫姨妈拜年,作为晚辈,表姐却从不给姨妈拜年,好像既然不是亲生也就没了义务。据说表姐对我的姨妈,也就是她自己的养父养母并不好,亲生不亲生总是不一样,大人们如是说。

  姨妈家离我家该有三十里地,是亲戚家中最最遥远的。那时没有车,全凭走路,虽然人累脚疼,可仍是我们最愿意去的地方。姨妈家地处山区,有茂林修竹,有神秘的大山和美丽的传说。姨夫姨妈秉性善良,非常好客,尤其对于我们这些晚辈十分疼爱。姨夫见到我们,整一天乐呵呵地闭不拢嘴,好像一大早捡了个大元宝。因是尊贵的客人,我们更可以吃鸡蛋面条,还有过年过节才有的花生、番薯片和各式自制的糕点。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是何等的奢侈和享受啊!到了1978年,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当不少人家在为上学的子女发愁土布床单被子着落的时候,闻听喜讯,姨夫姨妈竟然花去12元钱买了一床毛毯送我(这12元钱或许是他们毕生的积蓄),这是何等的重礼啊!

  改革了,开放了,农村的天开始变了,已经早早跨入老年行列的姨夫姨妈生活刚刚有所起色,天不假年,辛劳了一辈子的姨夫撇下姨妈永远地走了。没有想到的是,时隔十来年,姨妈又被命运再度推搡到了两难的抉择。村里有个退下来的老支书,丧偶多年,村人有意撮合,让两位老人一起生活。但这事却遭到了大姨妈的坚决反对。之所以如此,缘因一段往事——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农村饿死无数。大姨妈家人多吃口重,于是到小姨妈家借粮救命。当时姨妈村里规定,不管谁家,一颗粮食都不许出村,大姨妈是借着月色肩挎半袋番薯丝摸黑出村的,可到了村口还是被村支书逮着了,大姨妈大哭而回。如今大姨妈放下狠话,如果姨妈跟老村支书生活在一起,那就断绝姐妹关系!几十年前播撒下的仇恨种子,居然还在蕴积能量破土发芽,这个苦果还要让这样一位苦命善良的孤寡老太来承受。    

  姨妈最终还是跟老支书生活在了一起,只除去多了个生活伙伴,多了个聊天的对象以外,她更多的还是付出。老支书大她十多岁,年老多病,姨妈选择了跟他在一起,我去看过他,跟他聊过,我知道老支书是非常感激姨妈的。只是两人一起生活了三四年,老支书又恋恋不舍地离姨妈而去了。

  我相信,每当我们几个晚辈去看她,该是姨妈晚年最最开心的时候。她总是有如祥林嫂一般,逢人便讲“我外孙看我来了”。或者一手举着红包,一手拎着礼物唠叨着:“你看,给我这么多……”    

  姨妈跟大姨妈家已经没有了来往,我们成了姨妈唯一的至亲。我们做晚辈的也曾几次三番邀请姨妈来我家跟也是寡居的母亲一起过,有几次干脆把她用车强行拉了来。我想,跟母亲一起住,该是姨妈晚年最最舒坦、无忧的日子,一个八十多岁,一个七十多岁,两姐妹就像回到孩童时候,时常地相互搀扶着到处转悠,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满足。只是对姨妈而言,这一生苦难是漫长无边,而幸福却总是显得十分的短暂和有限。姨妈每次在我家住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好像只有半个来月,越往后住的时间反而越短。无忧并不等于无虑,姨妈总是说年岁大了,腿脚不便。不想麻烦亲人,还有就是数说放心不下那些因为外出只好托人照料的还在下蛋的鸡和鸭。其实她放不下的还有她相处了一辈子的乡里乡亲。那是她生活了一辈子的真正的家,那里有她的少年时的身影和梦想,有她中年时的辛劳,更有她老年时的依恋。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空气,那里的泥土,都已成了姨妈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姨妈最后一次来我家不是做客,而是为她的二姐——我的母亲奔丧。那一天是我开了车去接她,得知丧报,她一下老泪纵横,并不住地喃喃自语“会有这一天,会有这一天”,像是宽慰自己,也像是宽慰他人。

  客居异国他乡,有些时候没有姨妈的消息了。前年腊月我回老家过年,都农历二十九了,我与侄儿约好了抽空去看望姨妈,事情偏偏就是这般地巧,当天乡人来报姨妈去世了。据告姨妈走得很平静,走得很安详。姨妈走得是如此地匆忽,连让晚辈再次探视、看护的机会都不给,就好像不愿给我们晚辈增添烦劳、增加开销。姨妈一颗善良、经受了种种苦难的心就此停止了跳动,一个最最平凡却深深镌刻着时代烙印的生命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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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15 回想姨妈 □应梦柯 2008-3-21 浙江日报000152008-03-2100006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