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不少报刊刊登了一幅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遣队领导人方志敏等三位烈士在敌人监狱里拍摄的照片。《浙江日报》2006年10月17日第9版在发表李林达撰写的《策应中央红军突围的战略行动——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在闽浙皖赣边》一文时，也配发了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提供的同一幅照片。在这幅照片上，方志敏同志尽管浑身上下被捆着又粗又长的绳索，双脚被锁着沉重的脚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但他仍然沉着镇静，大义凛然，充分表现了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浩然正气和坚强不屈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这是方志敏同志留给后人惟一的一幅照片。

　　大家知道，方志敏同志的狱中著作，经由当时的监狱工作人员或他们的亲属多方秘密带出之后，按照方志敏同志的遗愿，希望通过在上海的鲁迅先生转送给我党中央。后来由于鲁迅先生已经逝世，无法由他传送，但这些著作手稿仍然经由其他进步人士辗转送到了党中央手里，使它们得以广泛流传。而这一张三位烈士的遗照，又是如何出现的呢？方志敏同志被捕、牺牲地分别在江西玉山和南昌，这张照片则来自浙江省嵊县（现嵊州市）。50多年前，我曾亲眼见到这一张发黄了的原始照片，现在，我还收藏着当时翻印下来的一小幅方志敏同志的半身像。

　　大约1950年冬或1951年春，浙江日报社第一任社长陈冰同志拿着一张发黄了的照片，交给摄影记者徐永辉，要他尽快翻拍一张，原照要送到中央去。当时徐永辉刚调来报社不久，他的日常工作同我有联系，所以我了解他的工作情况。这张旧照片约有大型杂志封面那么大小，背面衬有一层厚纸板。照片上三个人的下方，分别印着他们的名字。

　　那时，报社的暗房设备非常简陋，无法翻拍大型照片，徐永辉就去找杭州市活佛照相馆翻拍底片，然后在暗房里晒印出新的相片。

　　我记得，陈冰同志交代任务时说过的一句话：“这是嵊县县委上缴给省委的，他们是从甘霖镇一个姓赵的恶霸地主家缴获的。”

　　二

　　根据50多年前听到过的这一线索，近日，我通过嵊州的同志和亲友去寻找这张烈士遗照的来龙去脉。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得很多。

　　甘霖，离嵊州市区10余公里，历来是甘霖区、镇的所在地。说起甘霖赵家，在嵊州，中年以上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恶霸地主赵雪珍。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赵雪珍就长期担任甘霖区区长和桃源乡乡长，是一个独霸一方的土豪劣绅。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侵略军占领嵊县县城之后，嵊县大部分地区就由长乐、甘霖、崇仁的三个地方的土绅瓜分了势力范围，建立了三个联乡总队，分别拥有数百上千人的地方武装，各霸一方。赵雪珍即为第二联乡总队总队长。解放战争期间，赵雪珍的武装势力就用来对付坚持在当地的人民革命游击队。据1989年出版的《嵊县志》记载：“1949年5月，渡江南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二军三十五师所属部队，从江西进入浙江境内，经金华、东阳进入嵊县，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二十一军六十一师一部，则经湖州、杭州、绍兴进入嵊县，与当地游击区的同志会合，解放了嵊县全境。”5月23日，在当地长期坚持革命斗争的人民武装部队，在临时县委负责人杨光（寿菊生）和甘霖区区长周向群带领下进入甘霖镇时，在赵雪珍新建的“洋房”内起获了一批埋藏的机枪、步枪和子弹。8月，携部逃亡的赵雪珍被捕，人民政府在原桃源乡珏芝村（现属剡北乡）和甘霖镇上的赵家两处住宅进行查抄时，又查获了赵雪珍藏匿的方志敏烈士的照片。

　　三

　　方志敏同志的狱中遗照为什么会藏匿在赵雪珍家的呢？这是有历史背景的。

　　拥有地方武装、长期独霸一方的赵雪珍，共有三兄弟：老大赵雪咏，老二赵雪泉，赵雪珍排行第三。早在20世纪20年代，赵雪咏就担任甘霖巡缉队队长，他与崇仁、长乐两镇的恶霸地主裘祝馨、钱维立等筹组地方民团，称霸乡里。赵雪咏病死后，就由赵雪珍继承其衣钵，成了当地的地方统治者。

　　赵雪珍的二哥赵雪泉，“官名”赵观涛。《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有这样一段叙述：“第三次‘围剿’时的情况是：（一）蒋介石亲自出马任总司令，下分左中右三路总司令。……（二）‘进剿’军三十万人，主力军是蒋嫡系之陈诚、罗卓英、赵观涛、卫立煌、蒋鼎文等五个师，每师九团，共约十万人。次是蒋光鼎、蔡廷楷、韩德勤三师，四万人，次是孙连仲军二万人。余均非蒋嫡系，较弱；（三）……”

　　上述蒋介石嫡系五个师的师长中，赵观涛和陈诚都出身于保定军官学校，这两人和蒋鼎文又都是蒋介石的浙江籍同乡。

　　由于赵观涛在军界的地位和势力，才使他的两个兄弟赵雪咏和赵雪珍能够在嵊县，特别是在甘霖地区称王称霸，横行乡里，欺压人民；而赵观涛又通过他的兄弟，不时在乡里宣扬他的功绩，张扬他的威风，例如当方志敏同志被捕和牺牲之后，赵观涛就寄送有关这一案件的照片，包括他本人审讯方志敏的照片。

　　四

　　这次寻访，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嵊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市地方志办公室和市新四军研究会的同志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新的史料。其中有金午江同志10年前写的《方志敏从被捕到入狱南昌的史实考证》。这篇文章刊登在上述三个单位合编的内部刊物《嵊州史志通讯》1996年第一期（总第167期）上。文章作者金午江详细地引述了1935年1月方志敏同志被捕时直接参与的一位当事人的供词。

　　这位当事人名叫宋洪波，（按：在金午江的文章中，他名叫宋弘波；而据正在修订中的《嵊县志》所提供的增补材料，则称“宋澄，字洪波”）本文统一采用县志上的名字：宋洪波。他是嵊县剡北乡甲秀坂村人，“1916年（民国五年）保定军官学校第三期步科毕业。……闽浙赣工农民主政府主席、红十军政治委员方志敏在闽浙边界怀玉山被捕后，宋参与审讯……”（摘自修订中的《嵊县志》增补材料）

　　金午江的《考证》一文最主要的内容是详细介绍了宋洪波“供词”中有关方志敏被捕的细节以及被押送到南昌的经过。《考证》说：“据宋弘（洪）波供述，1935年1月27日下午，他（即宋洪波）接到敌（江西上饶专区）行政专员郭绍阳电话通知，方志敏已在（江西省玉山县的）怀玉山被刘振清旅（敌独立四十三旅，旅长刘振清）捕获。”

　　《考证》说：“28日下午，宋弘（洪）波到禁闭室探望方志敏，首先将职务（按指宋的第八军参谋长身份）告知方志敏……又对方志敏说：‘此番将你解送南昌，是情势所必然的。到南昌后，便有生命的危险，这也是势所必然的。你是否要写几句，我可以把纸笔送过来。’方志敏说：‘愿写几句。’宋弘（洪）波随即回去取来纸笔，交勤务兵送去。并派勤务兵转告副官处长，把方志敏的手拷（铐）脱去。后来，方志敏写了百多字交卫兵送去给宋弘（洪）波，大意说，革命必是成功，困难不是失败。表达了一个革命者坚定的革命信念。”

　　“29日上午10时，赵观涛站在‘后乐堂’军部礼堂前面的台阶上，旁边站着带枪卫士四五名，由副官处长指挥，卫兵将方志敏等5人带上，方志敏在前，其余4人在后，站在阶下。方志敏戴着脚缭（镣）手拷（铐），身穿短制服，脚穿芒鞋，留着小胡子，面带微笑，视死如归。赵观涛假惺惺地对方志敏说：‘你们很辛苦。’方志敏一笑了之。赵观涛又问方志敏，有何意见？方志敏毫不思索地回答：‘听候处置，并无意见’，声音清朗，声不高而悠扬动听，没有丝毫的胆怯和害怕。这就算一次‘审问’了。”

　　宋洪波的“供词”接着说：“事后，赵观涛为宣扬自己的‘功劳’，将‘审问’照片添印二百多张，到处散发。嵊州（时为嵊县）原有赵观涛所办的诗高小学，该校校长居然把‘审问’照片在学校办公室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