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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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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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布莱尔右手的 阳光男孩
· 表的沧桑
· 走进“峰山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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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15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表的沧桑
■钱国丹
  初识表,是在一篇苏联小说里,那小说的篇名就叫《表》,被我们翻译、改编成连环画。连环画画得不怎么样,故事却很有意思。讲的是苏维埃政权建立后,收容孤儿、流浪汉,改选懒汉、流氓的故事。在收容所里,一个叫彼蒂加的孤儿,从一个醉鬼手里得到一块带有链条的金表,然后围绕着这块金表发生了许多故事……

  再识表,是从电影《国庆十点钟》里。那是部反特片,讲的是建国不久,潜伏的特务利用男孩“小淘气”的闹钟,在里面装上定时炸弹,准备在国庆观礼的十点钟在天安门广场爆炸。那部电影原名叫《双铃马蹄表》。

  原来那东西也叫表!而我以前竟一点不知道!

  我家原先有一只和《国庆十点钟》一模一样的双铃马蹄表。我爸带着它割稻插秧,车水施肥,让大家出工收工都有个准儿。田水和粪水溅湿了那只闹钟,让它的两个铃铛锈迹斑斑。它太老了,总是发病,爸就老是修它,一直修到它寿终正寝,我爸还利用它的发条给我妈做了发卡,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那都是孩提时的事情了。说起来怪寒碜的,我在30岁之前,还没有戴过手表。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当年订婚或结婚时,一般会得到男方的一块“定亲表”,可那时候我夫家和我娘家一样的穷,而我那十分清高的父母,绝对不会开口去为女儿争取点什么聘礼的。

  婚后的第二个春节前夕,我和先生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准备回婆家。在去车站的路上,孩子骚动了,我给孩子把屎时,等得不耐烦的先生顾自走了。待我弄好尿布赶到车站时,车走了,先生也走了。我怏怏地望着空荡荡的车站,那个春节过得可想而知。这以后,不管办什么事去,总是满世界找钟;候车等船,总是不断地问身旁的人:现在几点几分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会很夸张地抬一下手臂,然后十分优越感地报出时间,那模样让我艳羡不已。

  婚后十年我怀上小儿子时,我发誓要买一块手表,省得老是搞不清孩子的落地时辰。当时我刚有了工作,单位有人在搞一种“互助会”,十人为单元,每人每月拿出10元,合起来给最需要钱的主儿。我一抓阄,抓了个第八,算算日子,刚好赶得上预产期。

  从那开始,我就开始张罗“表源”了。“表票”离我太远,我识趣地死了这条心;于是,我就在旧表上打主意。我求助亲朋好友、街坊邻里,让他们帮我物色合适的旧表。在我即将拿到那100元会钱时,我的妯娌带来一位面色凄凉的中年女人,说该女人家遭不测,无奈只得把心爱的手表出让。那是块上海牌的男表,八成新,表面上却有淡淡水渍,证明它的密封性能不好。我心里就有点犹豫。那女人说,这表的原价是110元,现在急着用钱,100元让给你了。我说,这表下过水的。那卖主急于出手,说,你戴两天试试,这表走得很准、很准的。

  我受不了诱惑,竟然接了手表,戴在腕上。多年的习惯使然,开始几天上班的路上,我还是不断地找建筑物上的大钟,待看清了时间,才想起腕上的手表,心里就笑了。走一阵路,又习惯去找街上的钟,又想起自己已经有表了,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1975年,公公病倒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七个儿女的老人,居然床头冷落少有人理会。婆婆更是惟恐避之不及,因为公公得的是极易传染的肺结核。那时候我的小儿子正在吃奶,该是最需避讳的时候。可是我实在不忍心把他孤苦伶仃地扔在那里,天天下班都先来到他的病榻前,说几句宽心话,揩去床头柜上的灰尘,洗去痰盂里的血迹。公公原先有一块金表,因家里总是入不敷出,他先是把表链卖了,换上一条发锈的铁链;继而又把表壳挖掉了一大块,缺口处用难看的铁皮补上。在我看来,他的心也像这块旧表一样被挖空了。弥留之际,他坚持着要把那块伤痕累累的怀表给我。公公走后,我把这块表放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那以后每打开抽屉一次,我的心就疼痛一次。

  日子消消停停地过,熬到了1979年那个著名的春天,我终于有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女表,那表小巧玲珑,造型美观。戴上她时,我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接着,国人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表便不稀罕了,隔上三五年,我就轻轻松松地换一块新表。

  印象最深的是参加娘家亲戚的一次婚礼,菜吃得差不多了,我正待起身走人,却被告之还有一道螃蟹没有上。我正在纳闷螃蟹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服务员呈上的却是一盘闪闪发光的、大块头的男式电子表!再后来,参加了几次会议,人家给的纪念品也是手表,有两次给的还是那种一男一女的情侣表。

  望着满抽屉的手表,我感慨万千。戴吧,哪里戴得过来?不戴吧,觉得挺对不住她们的——如果我是国王,她们就像我的后宫佳丽们,有的竟一次也没被临幸过,就被我打入冷宫。于是就拿着表去随便送人,可是别人也不缺手表啊!再后来有传呼机,手表便显得多余了,再后来有了手机,连呼机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手表就越发被冷落了。

  不过有两块表值得一说。一块是1998年九江洪灾后,杭州市政府送给抗洪救灾的解放军战士的,盒子上烫着“送给当代最可爱的人”的金字。一位“最可爱”的战士却把那表转送给了我。我望着他晒得黧黑的皮肤,陷得深深的眼圈,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感觉。

  后来我去了次俄罗斯,导游小姐带我们去了一个手表柜台前,那些表的表面图案,有列宁在红场挥手演讲的,有庆祝十月革命成功的。价格不菲。因为有着俄罗斯的政治、历史和文化,我认为有收藏价值,就买了一块。回家后喜滋滋地拿给朋友看,人家就笑我做了冤大头了,说那些表就是我国的地摊货弄过去的。我不相信,朋友拿起表晃了晃,指针就卡住不动了。我大呼上当。小儿子在一旁振振有词地批评说:“旅游购物是不成熟的表现。”我的朋友们哈哈大笑。

  老表、新表、男表、女表、国产表、泊来表,众多的表就在我抽屉里,一天天老去。机械的,发条不动了,电子的,电池耗尽了。我就有了暴殄天物的感慨。我想,表们如果有灵性,她们不知怎样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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