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采访任务时,我有一丝犹豫,自己是不炒股的,却要去记录股民的生活?采访中,股民们讲述的技术术语,他们记忆中股海的惊心动魄,没能在我的心中掀起共鸣的波澜,留给我的只是一些人生经验与人生教训,似乎与股票有关,又似乎没有关系。
近二个月来,股市大涨又大跌,搅动了社会的神经,也吸引我们再次将视线投向股民。
“投资者的信心再度爆棚,各路资金争先恐后涌入市场。”4月下旬至5月上旬,类似的语句频频出现在媒体上。然而,这不过是笼统的描述,其背后却是一群真实的人,股市正在或即将影响他们的生活。小赵就是其中一个。
“周围的人似乎突然醒过来一样,每个人都面露兴奋,在办公室之间串门的人多起来了,有人开始谈论要把房子卖掉,把钱调到股市里去。”刚刚参加工作的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股票带来的兴奋。在办公室一位大姐的指点下,他把2万多元的积蓄投入了股市,没有多久,账面上的数字就多了近3000。小赵最近刚交了女朋友,他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把握住股市的投资,可以为将来赚一点钱。
每一次牛市,总会带动一批新股民诞生,他们像小赵一样,怀着新兴的财富梦想,在这个春末夏初杀进了股市。在这一刻,股市带给他们的,除了兴奋还是兴奋,梦想之外还是梦想,然而,对于大多数资深的老股民来说,心情却要复杂得多:重新升温的欲望,急于解套的渴望,希望重新打理被股票搅乱的生活的想法,搅和在了一起。经历过股市腾挪跌宕的他们已经知道:今天的快乐很可能会成为明天的麻烦。
等候“解套”
73岁老太的幸福理想
早上,与往常一样,73岁的刘一衡准时出现在5路公交车站,胸前挂着老年卡,拎着一只鼓鼓的背心袋,袋子里装着炒股指南书、笔记本、治疗糖尿病的药和一个大茶杯,她要赶往位于杭州环城西路的某证券营业厅大户室,在那里呆到下午三点钟。
这位不起眼的、穿着儿子的圆领旧T恤的老太太,是一个曾经运作近百万资金的股票“大户”,虽然如今,她的资金已经严重缩水,但她仍在大户室里苦苦支撑。在5月份的这拨行情中,已经把所有的积蓄投入股市的刘一衡,又把身边仅剩的几百元现金也投了进去。前不久,医生建议老人住院,“我却连800元的住院首付都付不出来了。”说到把每一分钱都投入股市的“不理性”行为,刘一衡这样回答:“我已经73岁了,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投资机会呢?”
刘一衡已经有十余年的炒股史了。她经历过“长虹”、“深发展”火箭式上升的火热岁月,“1999年,我买的十几只股票只只都是涨停的。可惜我一只都没有抛。”或许,她买的第一只股票——东方明珠股的宣传词“塔有多高,价有多高”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每一次行情上涨,她的期待值也会跟着飞向云端,所以她说自己永远也学不会“逃顶”。在漫长的熊市里,她则如冬眠一般、顽强地坚守着。在证券营业厅人马稀落的日子,她犹如“时钟”一样,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离开,“即使生病也舍不得给自己放假”。因为她总是不肯“割肉”,当然也就很少交易,从她身上赚不到“车马费”的券商甚至停了她中午的免费盒饭。她不肯随意地割掉股票,是因为“这些股票跟了她近十年,就和她的老情人一般”,这些股票曾经有那样辉煌的过去,她希望看到它们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说到未来,刘一衡有一点焦躁。她晚年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在股市中完全解套,最好能够再赚一点。“到那一天,我就不再炒股了。”然而,在股市“过山车”一般上上落落的十余年里,她似乎已经不知道如何停止这场游戏了。
像刘一衡那样把炒股作为晚年寄托的老人为数不少,他们的投入程度比起很多年轻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省吃俭用,股市亏钱却不皱一下眉头。这几乎成为很多老年股民的一种特色。刘一衡的子女希望母亲可以更加善待自己,吃好一点、用好一点,能常常出门去旅行一下,可是刘一衡现在什么钱也舍不得花,贵一点的荤菜从来不吃,上哪里都是挤公交车,从来不肯打的,炒起股来却“大方”得很,几千、几万地亏也挺得住,赚了钱马上又投入股市,一点不知道享受。采访中,刘一衡笑着告诉我们,自己认识的几个老头、老太股民,基本上都和自己一个样:股票跌了舍不得“割肉”,涨了舍不得“出货”,赚了钱舍不得改善生活。
实事求是地说,炒股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刘一衡他们的晚年生活,甚至给予了他们这个年纪最欠缺又最需要的希望与斗志,或许正因为如此,即便在股市中亏了钱,他们仍然无怨无悔。但是,与此同时,股票也套住了他们的晚年生活。由于老年人的执着、怀旧等等的心理作用,股票对老年股民的生活影响会比较大。
赚得再多
我还是做我的电工
吴明建是我们的采访对象中股龄最长的一位,从1990年到深圳买认购证开始,他的“炒股史”已经17年了。
回忆当年为什么去炒股,吴明建说“当然是为了赚钱”。他说,上个世纪80年代,大部分人的生活仍然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刚刚萌芽的投资意识特别刺激人心,原本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了,可突然就有梦可做了。1989年,他开始炒国库券。在杭州一所大学做电工的他,常常在下午5点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直接奔向城站,把车往邮局门口一放,坐上火车去上海,晚上10点多出站,把裤兜里的国库券交给上海的“同行”,立刻又连夜返回杭州,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他也是在上海浦东漏夜排队申领“购股申请表预约券”的最早那拨股民中的一个。
和他同一个时期炒股的人,有不少已经靠着当年的原始积累起家,成了知名的大企业家。吴明建的钱也赚得不少了,据他自己说,已经够他干好几辈子的电工了,而吴明建还是在老单位做电工。
“已经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辞掉工作?”他反问:“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吴明建说,在股市里赚的钱很快又会回到股市,他亲眼看见许多人在股市里赚了又赔了,于是,原本卖肉的,重新回去卖肉,原本开货车的,重新回去开货车,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这类事看得多了,他愈发相信,这份工作与手艺,才是自己最稳妥的靠山。这也是他规避股市风险的一种方法。“工作是永远在那里的,而股市的变化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吴明建觉得,达到炒股的好境界,需要与股市隔着一段距离,那样看股市,目光反而更清晰,一份电工的工作,为他创造了这种距离。
谈到今年5月,很多人狂热地把钱投入了股市,这个炒了17年股票的老股民却说,“不玩为好,要玩,也不能把股票当作摇钱树”。当年炒股,吴明建一下子就赚过上百万,也曾经一个回合就赔掉过上百万,一个普通的工人,在股市中历练得宠辱不惊。已经拥有不菲身家的吴明建,仍然过着节俭的生活,他仍然以他的工资收入,而不是依照股票账面上的钱去安排自己的生活。他还在写一本书,记录自己这17年的炒股生活与感受。
如果说,失败者的忠告总是缺乏听众,那么,一个胜利者的选择,多少可以引起我们的一些注意了。
牛市清仓
终于告别“吸星大法”
在股市行情最火的5月中旬,当各路热钱从四面八方扑向同一个方向——股市,章先生家的资金流向,却画出了一个逆向的箭头。他果断地“割肉”,把20多万元从股市中抽了出来。
章先生的行为让很多人看不明白,而章先生自有自己的想法:这些股票套得最深的时候,30万元本金只剩下不到10万元了,现在能够涨回20多万元,虽然还不够本金,但是谁能预料股市的下一步变化呢,还不如趁好把钱先抽出来。章先生看好了西湖边的一套二手房,他用这笔钱交了定金。毕竟,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股市一直控制着自己的生活。
章先生过去可不是这样冷静的,炒股热情最高的时候,从来没有借钱习惯的他,把亲朋好友能借的钱都借到了。他说,当时总觉得,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就一定能够在股市里撑下去,坚持到最后胜利的一刻。然而,事实与想象毕竟不是一回事,借的钱是要还的,一旦股票被套,还钱的焦虑与压力使他的心态变得很坏。每次行情上涨,他都希望能有大笔的资金进入股市,尽快扭亏为盈,而大部分时候,他却被更深地套住。
妻子也忍不住抱怨,家里的钱完全成了一个股市中的数字,这个数字有时大,有时变得很小,但是不管大小,它似乎与家里的生活毫无关联,更糟糕的是,“它似乎会吸星大法,不断地把家里的钱一点点吸入股市,而一旦进入股市,这钱就再也不会从里面出来了。”
股市有赢就有亏,你无法保证自己一直是赢家,对于股市而言,再大的资金很可能连一个浪头都经受不住,对于个人来说,一笔小得多的资金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投资的最终目的是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而不是相反,这些看似简单的道理,章先生说自己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略微明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