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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文韵周刊

捕捉自然神韵,让寻常日子自有诗意——

陆振鑫:插出一路繁花

  ■ 本报记者 张梦月

  江南的四季,总能为艺术家提供丰富的灵感。有人蘸了笔墨,写下“相逢尽说江南好,处处梅花压酒船”;有人拨弄琴弦,弹起“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在陆振鑫指间,晚秋是一幅用花叶绘就的留白画——一枝芦苇斜逸而出,蓬松的白色花穗营造出朦胧的雾气感;三朵红菊浓烈绽放,明黄雏菊跳跃其中,配上丹红枫叶,暗合西湖秋暮“芦雪纷飞、菊香满径”之意。

  一方清盘,收尽秋意的清寂与疏朗,正是花艺的魅力所在。“插花艺术源于自然而高于自然。”在陆振鑫看来,每一次创作,都是对植物生命律动的深刻理解与再度诠释:顺应枝条天然的仰俯之势,尊重花材本真的色彩语言,让每一份花材都在作品中找到最自在的状态。

  来自宁波的陆振鑫,从儿时的桑树下出发,一路闯进全国插花花艺行业职业技能竞赛的冠军殿堂。这位95后正在探寻一种新的可能:让传统插花在现代生活中苏醒。

  立住型

  让花和器“说上话”

  “很多人觉得插花高雅且遥远,其实它早就在我们的生活里。”陆振鑫说。他的生活,本身就像一幅随时节缓缓展开的花艺长卷。

  陆振鑫与花艺的缘分,始于慈溪老家的院落。童年记忆里,庭院里的那棵桑树是他的第一位“植物老师”。“小时候养蚕,每天看着桑叶生长,那种生命的力量感很触动我。”他说。

  而他插花启蒙的第一课无关天马行空的意境,而是从一个最规整的西方式“三角形”构图开始。

  在杭州职业技术大学学习园艺技术时,老师的要求严谨到“厘米”:作品高度必须是花器高度的2倍以内,宽度控制在高度的一半。花材也严格按照功能,划分为构筑线条的“骨架花”、作为视觉中心的“焦点花”和用于填补缝隙的“填充花”。

  “我们学插花,首先要学的就是‘型’。”陆振鑫拿起一个花瓶,让记者尝试插一盆花。本以为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花一放进瓶口,顶端就四散开来,整盆花瞬间失去了“型”。

  “你看,不是硬塞进花瓶里,而是要依着花器的线条找姿态,让花能够顺着花器的性子‘长’出来。”陆振鑫指点道。

  “有没有什么诀窍?”记者问。

  “插花不是堆花,而是让花和器‘说上话’。”陆振鑫说。比如,圆口瓶适宜插直立的梅花,方尊配上苍劲的松枝更显风骨,浅钵养睡莲要留三分水面见天……陆振鑫尤其醉心插瓶花,他认为,这也最能体现明代袁宏道所著《瓶史》中“一杆中出,一丛怒起”的生机勃勃。

  有“型”只是第一步。在陆振鑫看来,插花讲究“立”与“破”,只有立住规矩,打好根基,才有底气去打破它,创造出真正有生命力的作品。

  胜于意

  用脚走出来的艺术

  插花艺术门类众多:中式、西式、古典、现代……在流派纷呈的“百花园”中,陆振鑫始终专注于撷取中国传统插花的那一份隽永之美——清雅、秀气、俊朗、飘逸,他用这八个字概括了自己的插花风格。

  观其作品,确如所言:花材用量往往不多,构图疏朗留白,自有一股江南的灵秀之气;线条利落舒展,于柔美中见骨力,显得俊挺而飘逸。

  “好的作品,应当型、意并重。不能只有意,否则别人看不懂;也不能只有型,那就失了魂魄,我追求的是雅俗共赏。”陆振鑫说。

  在陆振鑫看来,中国插花“重意尚型”,始终把意境和精神的表达放在首位。它如同中国的写意山水与书法,追求的是通过形式传递美好的寓意、积极的心境与自然的韵味,形式是为意境服务的。

  “意”从何来?陆振鑫的灵感来源很跨界。他说,自己不仅从花艺作品中寻找灵感,也会从建筑、绘画、服饰上寻觅花艺设计的火花。

  在2024年中国插花花艺流行趋势发布会的舞台上,陆振鑫的花艺作品《彝绣绮梦》惊艳全场,其灵感正源自一次深刻的民族文化触碰。

  “那段时间在云南石林彝族自治县出差,对彝族民族服饰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陆振鑫回忆道,他将戏曲中的“云肩”与彝族刺绣的瑰丽图案融为一体,创作出了一件兼具东方戏剧张力与民族风骨的佳作。“希望能激发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关注和热爱,让更多的人了解和传承插花艺术的瑰宝。”

  翻开他的作品集,占据最多篇幅的是“二十四节气”插花作品。这是他花艺创作中流动的“日历”,也是对话自然的独特语言。比如在作品《大暑》中,他以西湖荷花为篮,将“接天莲叶”的景致凝练于方寸之间;而看到作品《寒露》中那些错落有致的松枝、竹子、茶梅等,你仿佛就看到了秋天的风骨。

  陆振鑫笃信,插花是用脚走出来的艺术。前不久,他去九溪徒步。“看到溪边红柿低垂,山色层叠,农家秋菊恣意绽放,那种自然界饱满与清寂交织的感觉,瞬间击中了我。”南蛇藤的枝条化为写意山峦,黄金鸟与柿子点缀山腰,一株粉菊静偎山脚——途中的所感所思,就这样凝结成了节气作品《立冬》。

  重于授

  观察自然、安顿自我

  陆振鑫会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日常花事——不是那些为比赛或教学准备的宏大作品,而是真正属于私人空间的细微痕迹:一截上课剩下的柿子枝,被他带回家插在陶罐里。“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家里放几枝柿子,就觉得日子是丰满的。”有时候,他也会随手买几枝花,不讲究造型,不拘泥流派,只是单纯因为“今天觉得它好看”。

  这种与花相处的松弛感,源于他对插花本质的理解:“普通人日常插花,为的是点缀生活、安顿心情,不是为了完成作品。”

  大学毕业后,陆振鑫相继在嘉兴的企业和杭州的花店工作过,最终选择开设工作室“陆生花塾”,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花艺人才的培养中。他还担任杭州职业技术大学创业导师及专业课程导师,为学弟学妹们提供指导。

  在工作室的书架上,记者见到了中国插花花艺资深大师蔡仲娟所著的《中国插花艺术》。正是蔡仲娟推崇的“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理念,让陆振鑫完成了从专注技法到追求意境的关键升华。

  “蔡老师那一代艺术家的精神,让我看到插花是可以奋斗一生的事业。这激励着我,不仅要做‘技’的匠人,更要做‘艺’的追梦者。”

  浙江农林大学园艺专业研究生傅渝珈曾跟随陆振鑫学习三年。在她看来,陆振鑫教的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观察自然、安顿自我的生活方式。

  “他会讲器型背后的文化,讲固定手法里古人的智慧,把插花和文学、历史、生活都连接起来了。”更让她受益的,是陆振鑫对“自然规律”的强调。“他会带我们观察,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是如何生长的,插花的姿态必须顺应这种规律,否则作品就会失去生命力。”

  陆振鑫锲而不舍地在做一件事——拆掉插花的高雅“围墙”,让这座通往生活美学的桥梁更宽、更平易,“希望每个人都能在生活中为自己插一瓶有生命、有故事、有温度的花,让寻常日子自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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