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山的传奇
彤彤
■ 彤彤
“屋咬山,山抱屋。”石塘的故事,是一个有关石头山、石头屋、石头村、石头城变迁的传奇。
石塘镇旧称“石塘山”,在古代为海岛,《光绪太平续志》载:“石塘山在松门东南,孤悬海中。”若从大陆遥望,孤悬在海中的石塘山,不就像一块露出海面的大石头吗?而身处岛上,这里取之不尽的资源就是石头。
早在宋元时期,石塘已有居民生息。明清时期,大量福建惠安渔民迁徙至此,与当地山民融合杂居。他们利用岛上充足的石材资源,建造了独具特色的石头屋。这种石头屋兼具坚固性和保温性,可以应对台风、海盗威胁。石屋墙体用本地花岗岩错缝垒砌,厚度约60厘米。窗户设计高而小,可防止台风灌入。屋顶用密密麻麻的石头块压住青瓦,避免被台风掀起。因而,石塘的石屋群能够经受住岁月的侵蚀、海风的洗礼,像碉堡一样,巍然屹立。
在上世纪80年代,石塘的石屋建筑群和渔村文化,吸引了吴冠中等画家前来创作,成为他们的艺术灵感来源之一。石塘渔村则因吴冠中的写生和作品而声名远扬,被赋予“东方的巴黎圣母院”称号。
此后,艺术家们纷至沓来。石塘的石屋建筑群和山海风貌,被提升到艺术审美层面。
我先后两次到访石塘,都是艺术之旅。10多年前,中国美院摄影系的老师到石塘采风,我随同前往,到新千年第一缕曙光首照地追光。今年10月底的周末,恰好有几位画家去写生,我又搭上便车,奔赴石塘的绮丽山海和石屋村落。只要有机会,我挺愿意跟着艺术家们四处走走,从他们的视角,发现不一样的世界。
画家们喜欢到僻静山村,寻访古屋老街,在一个角落架起画板,提笔调色,在小凳子上一坐就是半天,甚至一天。在他们蹲点的时候,我就在周边游荡。
两日里,我徒步珍珠滩到金沙滩沿线的滨海绿道,看山海奇观、山间石屋;走过海丽村、金沙村、粗沙头村、寺基沙村,看石塘人家,渔家生活;到保持着闽南遗风的里箬村,参观陈和隆旧宅,在大奏鼓传习所领略国家级非遗文化的魅力。如今的我,不再有年轻时追逐新千年曙光的激情,更愿意以自己的脚步丈量大地,平静地迎来属于自己的曙光。同时,也更喜欢厚重的石头带给我的踏实感,以抵御浩渺大海的汹涌和万里长空的虚无。触摸坚硬而粗粝的石头,仿佛能让我触及更真实的石塘。
我曾问此次同行的画家:“你们为什么喜欢老的、旧的东西?你们如何界定可以入画的美?”老师们有的说,在我们眼里,这些东西是有温度的;有的说,这些事物能让我平静;有的说,它们能和我进行对话,打动我的心灵……
诚然,石塘的石屋群是美的,是入画的,其核心在于它们曾见证了一段古老的历史,讲述了当地居民与海洋、与自然环境共生的艰难历程和“石骨铁硬”的台州式硬气。
清朝初年,台州一度成为东南沿海一带抗清的政治中心。为了防止沿海民众通过海上活动接济反清势力,清顺治帝颁布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禁海令”和“回撤30里”的“迁海令”,导致石塘居民被迫内迁,石塘沦为无人岛长达28年。这使石塘经历了严重的荒废,直到海禁解除后才逐渐恢复生机。
石塘从小岛变为半岛,成为松门半岛南端的滨海小镇,则是晚清时候了,这是人力和自然伟力共建共融的结果。清嘉庆九年(1804年),当地才开始在岛上铺设第一条砂路与大陆连通。由于还不时会遭遇涨潮危险,于是当地百姓继续在砂路基础上叠石建台,直至晚清,随着滩涂淤积加剧,小岛终于与大陆完全相连。
都说靠海吃海,但向海洋讨生活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需要适应环境,环境也塑造人。鲁迅曾赞扬柔石具有“台州人的硬气”,我想,这种硬气必定与这个地方孕育的坚韧品性和强劲民风相关。
如今,台州式的硬气已然在历史的长河中得以丰富和光大。
郭文标,温岭石塘镇小沙头村渔民,从15岁开始救人,坚持海上义务救助40余年,累计救助超过2000人,曾获国际“海上特别勇敢奖”、全国道德模范等多项荣誉,如今是石塘海上平安民间救助站站长,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周六傍晚,我在石塘渔港码头上闲逛时,同伴认出了郭文标,说:“他就是那个平安水鬼!”只见一个年近花甲的渔民,像一个士兵放哨一样,站立在海岸边的救生船上。我不禁动容,那是怎样一种坚如磐石的信念?如果说这是新时代台州式的硬气,大概不为过。
这次到石塘, 温岭画家林贤全程陪同我们。他因为长期弯腰作画,导致腰肌劳损,不能陪同其他画家写生,倒是和我有很多交谈。得知他历时多年,聚焦“赶海人”这一特殊群体,起早贪黑,拍下3万多张珍贵的照片素材,创作了一系列反映海洋生活的巨幅画作,得了很多全国性大奖。他还与一批“赶海人”交上了朋友,为他们的子女上学或就业提供资助和帮扶。看到如此接地气的画家,我突然觉得,他身上体现的这种“赶海人精神”,也可算是台州式硬气的一种吧。
在我看来,这种硬气是台州人骨子里的拼搏进取,是保持热爱奔赴山海的坚定守护,是如大海般磅礴的激情和勇气,这些都已成为我们“民族气节”的有机组成部分。
这次同行的省水彩画家协会主席周崇涨老师说,写生的意义在于捕捉现场的直观感觉,写生作品可以不很完美,但一定要体现一种“生气”,突出鲜活的、强烈的感官印象。其实,画家写生如此,作者记录生活、写点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到现场去,到生活中去,才能感受触动心灵的瞬间,才能亲耳聆听生动的故事。
如今的石塘已不是昔日荒凉的小渔村,通过镇村合并、生态修复和文旅开发,石头山的故事演绎出多元而精彩的版本。打开这幅历史长轴,我们惊喜地看到:因为人的生存意志和伟大创造,书写了石头的传奇故事;因为艺术家的参与和艺术投射,现代和传统兼容的石头建筑群变得愈发美丽;因为海洋文化浸润和非遗文化传承,今天的石头城更加大气、包容,富有开放性和拓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