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纯儿

　　一天黄昏，我走进了湖西上山文化发掘现场临时搭建的工作房。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红褐色的陶片，一位年轻的女子在修复一个陶罐，修复工作从罐口到罐尾，已近尾声，但陶罐怎么也放不平。这位女子恍然——它站立的地方只在灶台上，是为烧饭的陶釜。

　　湖西的地理位置在永康城西南角，是城市的一部分。泥土的表层，是眼下繁华城市的一角。土地是时光的魔法师，把同一个空间不同时间的故事一层层有序地叠放在一起。

　　想来，先人们在使用陶釜前，会用石头拼凑成支架，或者起一个灶台，陶釜在支架或灶台上被稳稳地固定在空中，柴火在底下熊熊燃烧，水舀进罐里，稻米投进罐里，空气中很快弥漫着米饭的香味。远古的炊烟，就这样点起来了。

　　炊烟每日袅袅升起，先人们投入罐中的，除了稻米，应该还有从地里挖来的各种各样的野菜，从山中打来的野兽的肉……陶罐里每天变换着各种食物的组合，散发出不同的诱人香味。

　　我一直对炊烟怀有深深的敬意。那是生命的迹象，成长与繁衍的迹象，更是文明的迹象。

　　这个陶釜，就是远古的锅。无论我们眼下的锅怎么改良，换成怎样的材质，增加了什么功能，都没有逃脱先人们在远古时期的创造：口大、壁薄、底圆。

　　那个陶釜取水的河流是怎样的河流呢？那一片宽阔河滩过去，就是一片平坦的田地，稻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只留下一个个禾桩，记录着一个季节的收获。

　　湖西地塔山发掘现场，那是由一层层一排排整齐的探方和探沟组成的世界。探方是一只只探寻历史的天眼，探入泥土深处，探入时光深处，探沟是紧跟着探方的发现更大范围的探测。就是通过这些探方和探沟，考古人员发现了那个居住着创造能力非凡的先人的远古村落，以及村落外围的环壕。

　　是的，考古人员在这里发现了迄今上山文化中唯一的双环壕。有些环壕中间还有台地，有红烧土堆积、器物坑等遗迹。

　　没有人知道，在远去的8000年时间里，这个远古的村庄有过怎样缭绕的烟火。我向考古现场的探方内探望，我似乎从它截面的土层里，找到烟火之后留下的灰烬。灰烬虽然柔软、轻盈，但它有着不腐之身，而对于文明来说，它是创造的整个过程。

　　这探方旁的层层泥土里，又存贮着多少先人的情感呢，恐惧、勇敢、喜悦、忧伤、豁达……如果说，历史记录的是人们认为的过去，那么，泥土里埋藏的才是真实的历史。探方和探沟深处，是一代代先人的创造，是人类立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歌。这土地，有着怎样的宏大的包容啊！

　　我曾经在湖西村百米之遥的地方居住，来自山间的雨水从我的西窗下流过，流往永康江。我白天在窗下阅读、发呆、做白日梦，晚上枕着溪水入眠。

　　我在深秋里画画，画来画去画一个升起缕缕炊烟的村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橙色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似是炊烟的召唤，也似炊烟散去之后的清冷、寂寥和苍凉。我只知道，那是我的执念，是我无法述说的藏于梦境深处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