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体验神秘职业“囊匣师”——
给河姆渡文物造锦盒
本报记者 陈醉
一组同心圆,一圈火焰纹,构成一轮炽烈蓬勃的太阳,两侧长着钩喙的鸟昂首望天……
9月14日,一迈进位于余姚灯具市场二楼的“囊匣师”顾坚的工作室,我就一眼瞟见工作台上躺着一张河姆渡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双鸟朝阳纹象牙蝶形器的描摹图。“今天,就是要为它做新囊匣!”顾坚说。
顾坚口中的“囊匣”,俗称锦盒。“买椟还珠”的故事不少人耳熟能详,“囊匣”就是其中的“椟”,是为文物“量体裁衣”制作的外包装容器,用于存放、运输文物。
中国囊匣制作技艺已有近2000年历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在各大博物馆里,几乎每件文物都有专属囊匣,这不,顾坚刚接下河姆渡博物馆的订单,就被上门“拜师学艺”的我撞上了,为7000年前的文物造个“新家”,想想就很酷!
测量误差不超过1毫米
“走,量‘三围’去!”顾坚作了简单示范,便带上我直奔河姆渡博物馆,为双鸟朝阳纹象牙蝶形器(复制件)量尺寸,这是制作囊匣的第一步。
抵达博物馆后,我拿到了这件“镇馆之宝”,依样画葫芦,将“文物”轻压在一张白纸上,拿笔顺着弧形的外沿,勾画平面轮廓。按照顾坚所传授的方法,先画基本模型图,再测量文物最基本的长宽高,尤其要注意各突出部位的数值。
“似乎不难!”我心里暗想着,可没等我画完,就被叫停了。
“这误差,得有四五毫米了吧!”顾坚一脸严肃。被我小看的“量”,是制作囊匣最关键的一步。
“内行人夸谁囊匣做得好,只会用一个词‘严丝合缝’。”顾坚随手拿起一只装瓷碗的囊匣,打开盖子倒扣着,里面的碗却不会掉出来。“甚至,我把它扔到10米以外,盒子坏了,碗都不会裂开,这考验的就是测量尺寸的能力。”在顾坚的经验里,抽象的效果被换算成更直观的数据:囊匣与文物要完全吻合,误差不能超过1毫米。
说话间,顾坚已拿起笔:“笔本身有厚度,画的时候,要靠眼睛去掉多余数。”当他一画完,我便迫不及待拿出尺子,将图纸与实物左量右比,试图找出其中的误差。最后,我不得不信服:“顾师傅,你这眼睛好比一把尺子,几乎精准无误!”
“这里面有20多年功力呢!”顾坚的话匣子打开了。成为“囊匣师”对顾坚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今年49岁的他,爱古玩,也爱收藏。最初,手巧的他常自己动手做锦盒装古玩,渐渐地,古玩圈的朋友都来找他做“盒子”。
“自己做着玩可以,但要帮别人做,那就得专业了。”较真的顾坚由此踏上求学之旅,先后去了乐器厂、西泠印社等学艺,从此,一脚迈入了“囊匣师”这个隐身在文物背后的职业,一干就是26年。
回到顾坚工作室,在他的案头看到一大叠勾画出来的平面图纸,我一张张翻看。相较于我刚画的“镇馆之宝”图,那些长脚或长角的异型文物,才最检验手上功夫,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数据。
“量体只是‘基本功’,一只囊匣要经历裁剪面料、裱糊外匣、压埋边角等10多道手工工序。急不得!做一只,最快也得1天,复杂的甚至要花上数月。”顾坚适时给我打起了“预防针”。
一块海绵修整七八次
在顾坚的指导下,我按照文物尺寸计算出囊匣的大小:长20厘米、宽10厘米。随后,裁切板料、榫卯拼装、裱糊布料……一只囊匣外壳转眼就在我们手中成型。
“成功!”我有点洋洋得意,可顾坚却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说着,顾坚拿起“镇馆之宝”的图纸,给我细致地讲解起来:“这是象牙雕刻器,经过数千年时光,相对比较脆弱,其表面有纵横凸棱,两侧较薄,后背正中央凸起,说明这个部位更能受力……”
“文物放置在囊匣里,需要支撑点,这器物怎么放?”说时,顾坚的“考题”猝不及防抛来。
“内囊托住后背凸起部分,就稳了!”被顾坚一点拨,我也摸着些门道,脱口而出。
囊匣就是文物的金钟罩、铁布衫,精妙的设计以便更好保护文物,这是所有“囊匣师”一辈子的追求。顾坚就曾为一个青铜鼎设计过囊匣,检查文物时,细心的他发现一只青铜脚上有轻微裂缝。“于是设计内囊时,我就考虑到其材质和损害程度,利用内囊托住青铜底,让‘受伤的脚’悬置在囊匣中‘养伤’!”
“懂手艺,更懂文物!”我开始理解顾坚身上的“多重身份”,是“囊匣师”,是古玩大师,也是文物修复专家。“什么都玩,什么都修,就为摸清各种材质的脾气。”顾坚笑笑说。
转身,顾坚利索地从库房里掏出一块方形的弹力海绵,又带着我到切割机上,动手切挖,不一会儿,文物的“席梦思”就有了。可顾坚的眼睛似乎还不满意,又来回修整了七八次才点头。
每一只囊匣,顾坚都这样慎之又慎,亲力亲为。这几年全国“博物馆热”持续升温,各地文化频繁交流,越来越多文物开始走出“家门”,像去年,“河姆渡文化发现50周年考古成果特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324件(组)文物进京所用的囊匣就全部出自顾坚之手。
文物频频出访,也让“囊匣师”被更多人看见。“现在很多博物馆已经把囊匣制作归入‘文物修复与研究’,因为制盒也是一种文物环境控制,保证文物存放微环境的稳定和洁净……”说起这,顾坚一脸自豪,而身边的人却“吐槽”他对制匣越发苛刻了。
一年做1000多个盒子
顾坚的工作室“藏”得很深,在灯具市场二楼最偏僻的角落。100平方米的空间里,摆放着几张长条桌,上面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半成品。
这会儿,我们正在收尾的河姆渡定制囊匣,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台上。
闲暇之余,我打量起四周。几台老掉牙的切割机算是最“现代”的工具了,这个给文物的家做了20多年“装潢”的男人,却没有时间给自己的工作环境做上一次装修。我悄悄数了数顾坚工作室近一年的“出货清单”,他和三名工人足足做了1000多个盒子。
“走!还差最后一步!”顾坚丢下这句话,便捧起新囊匣,快步走向通往工作室二楼的狭小楼梯。我紧跟上,没想到打开了顾坚的“另一个世界”。
二楼,古色古香,木质博古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囊匣,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柜前还架着一根拍摄杆。顾坚将新囊匣摆正,架好手机,就轻驾熟地录制起解说视频:“老铁们,欢迎来到《顾说锦盒》……”
“每次有新设计,或有纪念意义的囊盒,我都会精心制作视频,发到网络平台。”顾坚解释,这被他称为制作囊匣的“最后一道工序”。
“手工囊匣费时费力,工艺要求又高,是个很小众的职业。宁波就我一人,全国也没几个。”顾坚道出初衷,6年前,为让更多人了解这一传统技艺,他开始录制视频传播。没想到2021年5月7日那天,他的一个双层囊匣视频突然火了,“3天粉丝涨了1000,后台私信爆了,回复了一晚上都没回完!”
视频火了,囊匣订单雪片般飞来。之后顾坚的囊匣不仅走遍全国,还卖到了国外。
“国家越强大,民间收藏越旺,囊匣的需求越旺。这几年我还在设计上创新,像有一款囊匣设计为三层,拼接后每一层的内部结构都有所不同,同时外表的锦布能够完全拼成一幅画,融汇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几何美学,又增添了囊匣的趣味性。”在顾坚看来,囊匣要充分展示文物的独特个性,所以每件囊匣都是一件艺术品,它传递的不仅仅是技艺,更是一代人的文化自信与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