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米高的柱身上“神龙”缠绕，霸气侧漏；巨型“荔枝”和“杨梅”，和汽车一般大；还有许多神话人物雕像，不怒自威……你能想象吗，横店这些神形兼备的大号雕塑，不是雕刻大师的作品，而是出自机器人之手。

　　影视行业的各类新技术、新工种在横店不断涌现。驾驭这些机器人的，是横店的一个新兴职业群体——数字雕刻工程师，负责3D建模后给雕刻机器发出指令。

　　日前，我来到位于横店的业内知名影视置景公司——浙江东阳九霄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与数字雕刻工程师一起，体验如何让一台两米多高的机器人练出绣花功夫。

　　全自动雕刻，半天完成一件大型道具

　　早上7时，我来到九霄影视工厂，这里占地数千平方米，一共两层。

　　尽管时间尚早，工厂门口已停了十几辆剧组的车，工人们正忙着搬运家具、假山等各式道具。

　　九霄影视总经理李响带我参观工厂，展厅里摆着千奇百怪的模型与道具，有宝剑、假山、巨木、龙、虎、房屋等，“很多是以前拍戏时留下来的。”李响说，其中很多是机器人的作品。

　　一处通体灰黑色的奇特建筑引起了我的好奇，一旁的介绍牌上写着，这是一个微缩版的“西周墓”。李响说，这是电影《鬼吹灯之龙岭迷窟》实景缩小50倍后的样子。

　　“它会动的。”李响让我按下开关，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墓室”的地板、门、墙体在隐藏电机带动下开始移动……“真是一处精妙的机关。”我不由赞叹。我又好奇摸了摸“墓室”的墙砖和地板，发现它们质地偏软，原来不少部件都是泡沫制成的。

　　“泡沫做道具没什么稀奇的，很多年前就这样了。”李响说，但谁来雕刻，背后可就显示出本领了。

　　李响领着我参观工厂的泡沫雕刻车间，只见过道两侧，矗立着16台大型机械，它们高约两米，占地约8平方米，长着橙红色的“手臂”，外观和汽车制造工厂里的工业机器人几乎一模一样。

　　“机器人确实差不多，不同点在于我们从软件方面做了影视道具雕刻的适配。”李响说，九霄影视在国内率先引进工业机械臂，以机器替代传统人工雕刻。他们只需将3D建模数据输入机器，机械臂就能开启全自动雕刻，基本两三个小时就能雕好一件小型道具，半天可以完成一件大型道具。

　　而让机器人和机械臂变“聪明”的关键，就在于数字雕刻工程师。

　　3D建模，光笔刷就有几百种

　　李响把我交给了数字雕刻工程师吴永招和高恒虎。最近公司接到一部古装剧的订单，要求制作石五供（石头做的五个“供器”，形制一般为：1个香炉、两个花瓶和两个烛台），吴永招这些天都在忙这个。

　　两个人都很年轻，吴永招25岁，高恒虎刚满30岁，不过入行都已多年。吴永招18岁就开始学建模，高恒虎高中3年学的是美术，大学4年是雕塑专业，几乎都是在给建模打基础。高恒虎说，3D建模需要极强的美术或者设计功底。

　　这次他们的任务是制作石五供，当初在九霄影视下单的美术指导为了把控整部剧的风格，提供了一张拍摄于明清宫殿瓮城前的真实石五供照片作为参考。我仔细观察照片，岁月的侵蚀在石五供表面留下了缺角与凹槽，其形状如花瓶，表面有复杂的缠龙、飞凤等雕纹。

　　“需要一模一样做出来吗？”我问。

　　“不用完全一致，但总体风格要贴近。拍戏的时候，会有演员站在石五供前的场景。”高恒虎解释，虽然石五供只是背景，但镜头拍摄，会来回多角度扫，所以制作时要保证足够的精细程度。

　　对于我这样一位零基础的人来说，石五供的建模难度太大了。两位师傅商量后，决定让我挑战一个最简单的花瓶建模，因为石五供本身是圆柱状的。

　　两位师傅手把手指点我打开软件建模软件。我先找到页面里的圆柱基本体，然后控制鼠标将圆柱拖拽到加工页面上后，点住它，选择“生成多边形网格物体”，这样才能对其进行编辑处理。

　　接着就是鼓捣这个圆柱了，这时候需要用到笔刷，笔刷竟有几百种。高恒虎告诉我，只需将常用的黏土、刻线、推拉、拍平等几种笔刷掌握，就足够我制作花瓶了。

　　我尝试了刻线笔刷，对着圆柱体上部就是轻轻一推，圆柱开始向内收缩，有点窄口花瓶的样子了，再对着圆柱体下部往外轻轻一拉，圆柱体就开始膨胀，上窄下宽的花瓶雏形就出来了。

　　高恒虎又教我如何在花瓶的外立面做一些简单的雕刻。我按住Alt键，用黏土笔刷往前一滑，一条沟壑凹槽就出现了，接着我又增加了一座山状的凸出形体，花瓶表面的层次感更丰富了。半小时后，看着眼前的成品花瓶，我的心里不由有点小激动。

　　我发现数字建模其实和网络游戏中创建角色时的“捏脸”环节差不多：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眉眼口鼻以及人物身材，从而搭配组合成不同的外貌。但二者不同在于，捏脸只是排列组合，相对简单，而建模时没有任何参照物，所有尺寸大小方向都要自己把握。

　　建模完成，剩下的工作反而显得简单了。我们把建模好的成品导出为三维文件格式，再用U盘拷贝到雕刻机器人的主机上。

　　挑选钻头，刀过之处“雪花”纷飞

　　下面就来到了雕刻环节。

　　我和吴永招、高恒虎一起切割用于本次雕刻的泡沫板。这种材料和常见的泡沫箱成分一样，只是密度更高，也更硬。我看到，仓库里有一些约两人高、7立方米大小的泡沫块，一块的市场价是2000元，比普通泡沫贵多了。

　　我们用数控切割机，从这块大泡沫上首先切下来一块45×45×80厘米的小型长方体，然后将其用胶水固定在机械臂前方的圆盘底座上。另一边，吴永招给机械臂安装上一只粗些的钻头，“这叫开粗刀，主要是雕刻大致轮廓用的。”钻头旋转着刺入泡沫，所过之处，“雪花”纷飞。

　　开粗刀一圈转下来，泡沫便有了石五供烛台的大体样子，于是，我们又给机械臂换上更细一些的“精雕刀”钻头，又一圈下来，石五供烛台便成型了。

　　我看了看时间，从机器启动到雕刻完成，仅用4个小时。雕刻完成后，我把散落一地的泡沫碎屑用吹风枪吹到一旁角落里。吴永招说，这些泡沫碎屑也不会浪费，有人专门回收，50元一斤，可以再重新制成泡沫，循环利用，更加环保。

　　此时的我，已经满身“雪花”。我拎了拎雕好的石五供烛台，哇，好轻，一过秤，1公斤都不到。

　　一般情况下，雕好的道具还要送进漆房上色，但这次客户要求只需提供毛坯就行，无须上色。所以这次的雕刻工作就结束了。

　　一番体验下来，我感受到数字雕刻弱化了雕刻对工人技巧的要求，且机器雕刻输出稳定，速度快、质量高。不过，数字雕刻这一行的技术门槛却很高。两位师傅说，目前影视置景行业内，大部分还保持着传统方式，主要还是人工为主，这种模式下，人工和时间成本都极高，数字建模将置景变成了机械化、工业化、模块化的流程。

　　数字技术在横店的新兴运用，让我大开眼界。但我也仍有疑问，随着技术的发展，未来会不会有一天，置景也被AI替代，那样的话，数字雕刻工程师的立身之本不是没了么？“至少目前，影视剧中置景道具的质量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剧组愿意花更多成本在高质量的置景中。这对置景行业而言是一大利好。哪怕未来真有一天虚拟拍摄或直接AI生成，我们的道具也可以用在文旅项目上。”李响介绍，前不久他们为一个主产荔枝的地方雕刻了许多巨型“荔枝”，效果逼真、设计有趣，成了当地有名的网红打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