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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小说真正的主题是什么?

金宇澄这样回答

  伴随着电视剧《繁花》迎来大结局,金宇澄同名原著小说也火了。2013年3月出版的这部长篇小说在10年后再度登上畅销书榜单,最新消息是重印20万册。

  当年,这部35万字的沪语小说横空出世,把当了20多年编辑的时任《上海文学》常务副主编金宇澄,推上了“海派文学新传人”的位置。2015年《繁花》拿到茅盾文学奖,评委王春林这样评价——

  “说到上海叙事,自白话小说以来,大约有4位作家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他们分别是韩邦庆、张爱玲、王安忆、金宇澄。”

  不同于韩邦庆笔下的“十里洋场”,张爱玲的“海上传奇”,抑或王安忆回溯的“史前上海”,金宇澄用通篇的“话本体”搭建起全新的一个小弄堂里属于小市民的上海。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小说《繁花》封套上,写着“一万个好故事争先恐后冲向终点”。

  近日,记者联系上金宇澄,这位典型的“上海爷叔”表示,这段时间自己极其忙碌,每天能接到四五十个采访邀约。电话那头,他和记者聊起戏里戏外的繁花世界。

  谈电视剧里的《繁花》

  记者:电视剧版《繁花》刚开播,书迷就“炸锅”,说:“剧里的宝总和小说的阿宝简直是两个人。”相较于原著剧版改得大刀阔斧,对此你怎么看?

  金宇澄:不能只看到大幅改编这一点,不同的艺术手段各有各的优势。比如这部电视剧里面有那么多闪闪发光的表达手段,小说同样是做不到的。而这些影视化的表达手段,是让《繁花》这个作品如今得以出圈的重要因素之一。

  记者:许多看过《繁花》的人,都会被剧中极富王家卫个人色彩的美学风格所倾倒。《繁花》小说开篇也有王家卫《阿飞正传》的桥段,你是怎么和王家卫结缘的?

  金宇澄:当初写《繁花》时我根本没想过改编成影视的事。2013年11月王家卫找到我,要求改编成电影。那时《繁花》的影响力还留在文学圈内,但王家卫已经看过了小说。

  他跟我说,这本书写的是他哥哥和姐姐的事。王家卫出生在上海,1960年代移居香港,在上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年纪和我相仿,也与小说中主人公的年纪相仿。因此在他的电影里总有挥不去的上海旧梦。

  刚谈20分钟,他跟我讲,已经完全想好了,电影、电视全部要做,用上海话做。我很惊讶,我说你不是从来不做电视剧吗?他说,不是做一般的电视剧。

  王家卫预计用五到六年拍出来,他一向是慢慢来。给别人拍也是拍,给王家卫拍,会更加放心一些。

  记者:你个人最喜欢王家卫的哪部电影?

  金宇澄:我还是最喜欢《阿飞正传》,这片子我看了五六遍,每次看都在想:怎么我忘记这一幕了?尤其开始的人物表现,真的太牛了,中国电影很少有这种复杂的细化,人物把握上能让你想到最好的短篇小说。

  张曼玉在里面很淳朴,刘嘉玲是风尘女子,阿飞和两个女子的周旋演得这么独特。电影拍得像虚构又像非虚构,对于生活气息的细微拿捏,既接地气,又独特,王导喜欢留下时间,和我写小说一样。我没什么高大上的哲学,只想记录时间。

  谈小说《繁花》

  记者:能不能介绍一下你开始写作《繁花》的契机?

  金宇澄:开始是在上海的弄堂网发帖子闲聊,取网名“独上阁楼”,就觉得新鲜自由,因为没人知道我是谁。手舞足蹈写了一个多星期,写到开头人物陶陶,绕进去就出不来了,写着写着成了长篇。内心却不像以往对写作那么挑剔,特别兴奋,就想一路写下去。

  做提纲、人物表,按拟定的结构每天更新三五千字,花了大半年时间修订,完成了《收获》的版本,仍然保持了连载章回的那种节奏。

  记者:这部小说真正的主题是什么?

  金宇澄:“好花不常开”吧。珍惜人生,时间早已流走,听一首过去的歌,提一件过去的事,像面对一盘旧录像带,我完全忘记,打开一看,突然复活,曾经的人和事忽然出现,引发无穷感怀——不是幸福,也不是痛苦,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2011年我路过上海延安路高架和陕西南路交叉口的人行天桥,无意中看到一个在那里摆地摊的女人。她的岁数很大了,正在卖小孩鞋袜一类的东西。

  就这惊鸿一瞥,我认出这个女人是我青少年时代静安寺地区最有名的一个美女。当时的场景,类似于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那种少年对年长美丽女性的迷恋。

  我看到她,并不是想说她怎么潦倒如此,在这个地方摆地摊,而是想表达时间的残酷性。时间能把你印象中已经记不起容貌的美女,变成这个样子。

  一朵花开时,大家都觉得美,但没人去仔细记录她慢慢枯萎的过程。这最终成了我动笔写《繁花》的重要原因。

  记者:这位静安寺的美女是小说《繁花》里的谁?

  金宇澄:她并没有成为小说中某个具体形象,但书中每一位女性几乎都有她的影子。《繁花》中的女性都逃脱不了“好花不常开”的命运。

  譬如,李李看破红尘剃度出家,阿宝的初恋雪芝中年“丰腴发福”,弄堂“花蝴蝶”大妹妹被发配到安徽山区,梅瑞沦为“上海滩最吓人的女瘪三”,汪小姐产下不知生父为谁的“双头怪胎”……用书中的话形容,“讲得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

  对二度创作“不响”

  记者:除了王家卫的电视剧,《繁花》还被改编为舞台剧、漫画、评弹等,你与这些二度创作者是怎样合作的?

  金宇澄:我并不会过多介入,只是乐观其成。我这个人特别遵守业内和业外的规矩,我不可能去导一个剧或者去做一个电影,因为我不懂这一块,所以在这一方面我是完全听导演的。包括这部电视剧版也是,我不会主动去说哪里不合适,因为这个事我是外行。

  记者:你的微信头像是一艘从汉堡到美洲航线的旧时豪华邮轮,《繁花》里对模型制作、对海员航海生涯的描述细节极多,这类冷门领域,一般作家都不会写得那么细。你是否专门为此采过风?

  金宇澄:过去我确实喜欢过这个领域。老舍先生说过,写一个人,你要有一千个人做准备,得“上知绸缎,下知葱蒜”,什么都要准备好。《红楼梦》前八回,荣府的菜单,一大家人分别穿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饰物,淋漓尽致,写得特别漂亮。

  我觉得这才是小说关心的事情。那些生活的风貌、场景已经过去了,那些细节逐渐被遗忘,我写这个小说,应该把这些补上,把当时生活的场景还原出来,因为它代表了那个消失的时代。

  小说里的人物,他是一个什么时代的人,就要讲什么话。他是一个海员,你一定要让他讲海员的话,或者说写一些航海故事和一些机器方面的知识。比如《繁花》中的海德是海员,出海回来告诉小毛躲过了海轮相撞事故,他说的内容,必须符合海员的身份。

  老舍在《给初学写作者的意见》中说过,那个一箭成功的人,想必是文字已经写得很通顺,生活经验也丰富。我们应当知道自己的底。我们的文字基础若还不十分好,生活经验也还有限,又不晓得小说或剧本的技巧,我们顶好是有什么写什么,有多少写多少,为的是练习,给创作预备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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