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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孤山之孤

  冬日的西湖,极目望去,那一片连一片的水泊,依偎着周遭一带的寒丘,山黝水明,山瘦水丰。我独行其中,看到了洗尽铅华、归于平淡的静美,倒是更加痴迷这方实实在在的真山真水。

  西湖的美是多方机缘巧合拼成的一幅名画。如果没有星月雪雨的扮饰,没有层林尽染的点厾,没有寒鸦斜阳的伤怀,没有林杪风哨的凄清,冬日的西湖就是一个不施粉黛的村媪,自然、朴素又历尽沧桑。

  各种天籁人巧的雕砌,构成了西湖的多姿多彩、曼妙绚丽的今世今生。而各种飘渺无稽的传说,活色生香的钩沉素描,为她的过去积淀了更多不厌其详的堆叠与充实,为她无限延展的将来预留了绵绵有序的伏笔。

  说起冬日的西湖,必定绕不过孤山。“孤山不孤,断桥不断”一直是漫游西湖的观光客挂在口头的俚语。我对孤山情有独钟,首先是对生于斯、老于斯、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的景仰。

  这是一方灵逸圣洁的小山,虽不高,而大名昭然。她的名气就在于沉淀下来的隐逸文化。林和靖宋史有传,后人对他的评价颇高。

  梅尧臣在为和靖先生的诗作序时就评价说,其人“崭崭有声,若高峰瀑泉,望之可爱,即之愈清,挹之甘洁而不厌也”。此君终生不仕,鹤随形只,游弋于梅影荷风之浴、天籁水光之沐,才品盛高而矜持自贵,心如止泊,微澜不漾。处清风朗月之境,独得天地清气、日月光华。

  中国的史书上从不缺少对隐逸文化的勾描。许由、严光、陶潜等高士,从帝王到民间,都给予了崇高的歌德与褒扬。这其实是当时的统治者用来例证举贤与容贤胸襟的符号,也是对热衷于仕宦风气的俗吏的暗示和导引。

  所以,出世的隐逸文化一直与入世的功利追逐结伴而行,在历史中的作用相颉颃,成为朝野共许的两条赛道,两个相互参照的坐标。所谓大隐、中隐和小隐的分类,或许是一些人寻求“终南捷径”的另一条玄道。

  陶潜裸辞归隐,酒常赊,瓮常空,他时时为穷困而咏叹,初志之高远因生活的磨难而飘渺无迹了。所以,自渊明以后,真正的隐士就成了尘封的传说,“林下不曾见二人”了。有人故弄玄虚地写一个“见二”的牌匾,只是一种自我标榜的装饰。

  一些人所谓的“隐”,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隐忍”,一种权宜之计的“蜷伏”,而不是一刀两断地“裸奔”。他们虽然怀着无法排解的怅惘,但依然咬紧牙关,与亦敌亦友的同僚相濡以沫,而不是逍遥地相忘于江湖。他们徒有江湖之思,也只能说说写写而已,不敢付诸于行。

  于是,出现了一种口是心非的“吏隐”怪象。人在朝堂而口向林泉,心下却一直在蝇营狗苟。历史上归隐诗写得最好的人,恰恰是那些在朝中权势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对权力富贵的渴望,让“林泉高致”成为他“人格清丽”的光环与佩饰。

  在我眼中,孤山才是真正孤独的丘垤。她孤在侧身热闹的湖畔山陬,依然保持了孤高守正、孤洁守节、孤苦守德的行操,与红尘帛裂的决绝。不是哪一方山水都可以植梅栖鹤,以林和靖先生为代表的隐逸文化,正是孤山的标识。

  先生高耸的人格,清越的思想,率真无尘的操守,对红尘的拒止与谅解,既充满了浓厚的玄思,又有着人间真趣的矛盾与和谐。这是一种真正随性随缘的生命哲学。他从不以道德的高标去絮絮说教,也不以世人的流俗而鄙薄他们。

  孤山,在依然的繁华与孤独中伫立。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孤山之孤 2023-12-10 26482434 2 2023年12月1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