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陶艺结缘
汪逸芳
一
赵蔚明是我做《古今谈》杂志的搭档,我管文字,她当美工。记得进馆之初,应邀去她的蒋村“别墅”,准确地说是她的陶艺工作室。她租了一层农民房子,底楼有她的一间制坯工作间,里面陈列着未烧的瓷坯和出炉的成品。聪明的小赵在主人家的厨房外面,临水搭了一个披,安上煤气烧制炉。好像烧一炉就要上千。我说你的爱好真够奢侈。她只是笑笑,是啊,只投入不产出。
走上她的楼,发现还有一个客房,卫生设施一应俱全。她说,喜欢你就来住啊,你在这里写文章多好。
赵蔚明生就了一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艺术之心,于是陶艺成了她的命。多年来她一趟又一趟地去龙泉,利用假期去景德镇。有时候遇上大伏天,高温的白天,顶着日头去窑厂和烧制师傅们一起拉坯,彩绘,上釉,烧窑,晚上回来冲个凉摇摇电风扇就熬过了夜。经常是去一趟只能完成制陶的一个步骤,真正待陶土变成陶瓷,得去好几次。
我看到过一张她当制陶师傅的照片,捧着一个与人等高的瓶,一身的土。我不由惊叫起来:小赵,你这个奢侈艺术实在不该是女生搞的!有好构思好技术还要有一个男人一样的好体魄,否则这样的劳动强度几个女生吃得消?她说:是啊,可是喜欢了怎么办?没办法啊。她说,相形之下,最难熬的还是将泥胚送入窑之后,人就像待产妇盼新生儿似的,忐忑不安地期待开窑的那一刻。只要顺风顺水,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了。
二
陶瓷,从新石器时代的黑陶到近代,走过了8000多年的路程, “China”的英文发音源自景德镇的历史名称“昌南”。早在东汉时期,古人就在昌南建造窑坊,烧制陶瓷。18世纪以前,欧洲人还不会制造瓷器。当时昌南镇瓷器是十分受人珍爱的贵重物品,欧洲人以能获得一件昌南镇瓷器为荣。之后就以“昌南”作为瓷器和生产瓷器的“中国”的代称。
陶瓷品放在客厅里、卧室里,是艺术品、奢侈品,古雅清丽。它是家具的配器,可以增加文人气书卷气,若是有一件上了“年纪”的陶器瓷器则更增加了历史感,几可成为镇屋之宝。从历史的角度看,历代的帝王都好之,宋五大名窑、元青花、明斗彩,以及清康雍乾三代的精美瓷器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可是在当年的美术学院里,陶瓷专业是小专业,每年只招10人左右。老师说:“你们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挑来的人才,是天之骄子……”这些话对于刚从工厂考入美院的赵蔚明,一下子像从地上飞到了天上,眼前展现的艺术世界就像万花筒一样,目不暇接。艺术是具象的,同时又是形而上的。赵蔚明的毕业创作五件作品中就有两件被留在了学校。离校不久,她参加过首届全国陶艺展,作品很被看好,有好几位有声望的画家委婉传达想合作的愿望。还有人看了展览专门追到杭州,希望她去法国办展览。如果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也许今天的小赵便是另一个赵蔚明了。
赵蔚明和她的朋友在1990年接过唯一的一个工程:为弘一法师改建纪念馆。她负责的部分,大胆地用中国元素的陶为背景,在李叔同铜像的背后做了一个半圆形的佛龛,馆内陈列的资料图片的橱窗也都采用近似佛龛的造型,由此渲染了一种静谧的氛围。一脚跨进馆内,立刻会被一种不可言说的安宁所感染,静谧凝重,可谁又能想到,这出自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艺术家之手呢?10年后,我在赵蔚明《中国陶艺家·赵蔚明作品集》里,看到艺术家欲“把脚下卑微的泥土变成珍奇的艺术”而默默追寻的梦想。
去年栀子花盛开的初夏,她开车驮着我去钱塘江南岸的一个农庄,里面有她新近落成的工作室,赵蔚明一脸喜色。下车时我觉得恍惚间走进了一座农家乐。沿着一条红瓦粉墙铺就的长廊,弯弯曲曲地通往她的陈列室和住所,虽然几室都是平房,却全是架空房,像临水的水榭。差别在于青草漫漫野花点点,风吹草低不见水。
陶艺陈列室很大,一些大件都脱去了箱体摆了出来,一个个直立得像卫士,小赵不在的日子替她站岗放哨;小件们犹抱琵琶半遮面,依墙靠壁码在一起。她的艺术瓷器大致可分两大类。一类以有形的为主,有龙凤系列,荷花系列,城门系列,国画系列等。比如龙凤系列的彩瓷,很传统的龙凤图案,不土,也不俗,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而荷花系列的瓷艺,是我最喜欢的一类,望着不觉记起了周敦颐的《爱莲说》。小赵的荷花有色彩却绝不俗艳,典雅别致,含蓄优雅。
城门系列有瓷有陶,还有陶与瓷的结合体。2010年的全国中青年陶艺展上展出过她的一座城门,非常喜气的颜色,有龙有凤,隐含紫气东来的吉祥之意吧。我从一开始认识赵蔚明到现在,发现她特别喜欢“造”城门,各种各样的城门,似乎把她的灵感都摞在厚重的城门上了。也许城门可以看作是赵蔚明内心的一个“结”,这个结是什么呢?是心底里期待一扇未曾开启的门么?
另外一个大类是抽象、现代的艺器,烧制时带有相当的随意性,釉彩看似不经意地流淌,含蓄、优美,色彩杂糅出另一种韵致,山非山,水非水,可以看作一幅抽象山水画,又似乎什么都不是。艺术的当代性与想象力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去年她还用灰蒙蒙的调子烧制过一件《巴黎印象》,成功地运用似是而非的釉色定格了巴黎的艺术之魂。
三
赵蔚明热爱生活,热爱旅行,热爱乡村的土味,崇尚原生态,酷爱一切未知的新事物。她总认为,“将艺术生活化,让生活艺术化”是有可能做到的。就像希望一边工作,一边创作,呈现一种富有诗意的生活那样,清静无为又激情浪漫。
1988年毕业的小赵,陶瓷是她的本行,可是毕业后她脱离了本行来文史馆工作,于是专业成了副业,那个很奢华的小班教育仅仅培育了她的爱好 。
说起来,失败是件痛苦的事,可是,作为陶艺家最早练就的一种本领就是全身心地去承担失败。常常是做了一窑的器物,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将它们置于窑内,火一旦点燃,不测的命运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有一年,她从赤日炎炎的盛夏起,利用中午午休时间一次次去美院拉胚制坯,好不容易到了国庆长假终于可以放进炉窑了,一经点火,似乎也望见了那个美丽的结果。可是开窑时刻等来的是一窑的废品!
面对残酷的现实你能怎样呢?要么放弃,要么重新开始。思索良久,赵蔚明选择了后者。她的休息时间又都泡在美院了,一边捏着冰冷的陶土,一边听着院墙外传来的爆竹声,不走亲访友,也不回母亲家吃年夜饭,她所有的心思就在一把土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赵蔚明“战天斗地”含辛茹苦迎来的是又一次失败!
赵蔚明试着忘掉陶艺,也努力地忘却,不到一个月,就感到生活少了亮色,衣食无忧之后的安静灵魂异常地寂寞,终于赵蔚明明白了,此生只能跟这个奢侈的爱好结伴而行了。生活的顿悟让她觉得失败是一笔精神财富,经得起失败的人才有望获得成功。
自从赵蔚明放下了精神的包袱,陶艺却忽然为她敞开了一扇大门。从2009年起,她的陶艺拥有了独特的个性,在回归传统的道路上有了自己的收获。最让我惊讶的是她忽然不想进城办展览了,她说,就放在这里吧,欢迎那些热爱陶艺的各式朋友来玩玩……超然物外的一种洒脱,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