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素描
□杨静龙
从苗寨升起第一缕炊烟,到最后一家苗民坐到早餐桌上,一定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犹如那支在五月的田塍上缓缓行走的马帮。
上午八点多,我步入西江苗寨,依然能看到黑瓦屋顶上的冉冉炊烟。寨子中心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叫白水河。沿河弯弯曲曲一条商业街,许多店铺还关着门,已经开始营业的商店在卖银器、牛角梳和一些苗族特产。穿过商业街,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峡谷,从谷底到山腰,一层层的梯田盘旋而上,一直绵延到峡谷拐弯的远方。吃过早饭的苗民陆陆续续来到田里,有的则早在水田里忙着插秧了。几条水牛正在耕田,肥沃的泥土在它们身后翻卷起来,又哗哗散落水中。一架巨大的水车静静立在河堤上,也许梯田里已经有了足够的水,水车并没有转动……这是一幅未经任何修饰的田园牧歌式的画卷,我连连揿动快门,那个马帮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我取镜框的。当苗民牵着第一匹枣红马出现在峡谷口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接着又走出来第二匹、第三匹……当十几匹马全部走出峡谷,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塍,缓缓向寨子走来时,我的心突然被什么揪了一下,觉得那支小小的马队似乎驮来了一部略显苍凉的历史。
五千多年前的远古时代,以黄帝、炎帝、蚩尤为首领的三个农耕部落在华夏大地上一起繁衍生息,称雄天下。然而涿鹿一战,作为“苗族大祖神”的蚩尤兵败被擒杀,他戴过的枷锁被扔在荒山上,化成了茂密的枫林,鲜血染红了每一片枫叶。蚩尤的九黎部落从此开始溃散,不断向黄河以南逃亡迁徙,一直来到云贵、两广的深山冷岙之中。直到六百多年前,最后一支苗族部落才定居到了黔东南的西江地区。西江,在苗语中就是苗族西氏支系定居地的意思。现在的西江千户苗寨,有一千二百多户,五千六百多人,是苗族最后一次大迁徙的主要集结地,全国最大的苗寨。
马帮在寨子深处悄然无声地消失了,而它带给我的思绪并未随之消散。千户苗寨的总体建筑犹如峡谷里那片梯田,以白水河为界,挤挤挨挨,密匝匝地向两边山坡延伸,一直扩展到夹岸相望的几个山头上。远远望去,仿佛一片连绵起伏的房屋的梯田,煞是壮观。因是倚山依地而建,所以多为两三层的干栏式半边吊脚楼,一律褐色板墙黑色泥瓦,甚有异风。而板材取自当地的红枫树,这又让我想起了蚩尤被杀后化作红枫林的悲壮传说,苗民们取枫木为墙,是为了纪念这位给了他们民族的生命种子却又为他们带来了无穷苦难的先祖吗?狭长的石板路在密集的房屋之间穿行,一不小心就断在某一幢吊脚楼前了,只得退回来,重新寻找向上的石径。看起来每一条都像是通向山顶的主干道,却都又不太像。有时候连续几次都尴尬地停留在苗民的屋前,好在他们每次都热情地为我指路,当我说谢谢时,他们竟然不是回答“不谢”、“不客气”,而是说:“没有谢谢!”让我心里一阵惊讶。这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静静地行走于苗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之间。酿酒作坊飘荡着米酒和蒸熟糯米的香味,一群头戴硕大绢花的漂亮苗嫂走在小街上,微笑着侧身为你让路,银饰、牛角梳等旅游纪念品价格是出奇的便宜,让你不好意思多讨价还价。
夜幕降临的时候,农家酒店里传来苗家姑娘的歌声,那都是热情洋溢的劝酒歌:“一杯不喝呀,就喝三杯;一杯一杯又一杯……”一边唱着,一边牛角酒杯就已经送到了你的嘴边。眺望苗寨的夜景,山高天近,星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