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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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07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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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哨所上的一次告别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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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30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眼 神
■王充闾
  彳亍在南美大地上,总觉得有一种眼神在追随着我,或者说,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种眼神,不论走到哪里——不管是里约热内卢、圣保罗,还是利马、圣地亚哥、布宜诺斯艾利斯、波哥大,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记得那是在亚马逊河上。豪华的游船从巴西城市玛瑙斯出发,沿着宽阔的河道,劈波犁浪,哗哗地驶向被称为“大地之肺”的热带雨林区。开阔的河面像天空一样渺远,渺远得简直让你忽视了它的存在。经过近两小时的航行,游船驶入亚马逊河的一条支流。说是支流,其实也宽得很。这时河水正在上涨,大片大片的森林都浸泡在河边的沼泽地里,前面忽隐忽现着两只柳叶似的小渔船。

  又走了一段,游船在“魔鬼沼泽地”停泊了。靠近岸边的水面上,零星地搭设着几个极为简陋的小窝棚——由木架托起的不能遮蔽风雨的茅草帐篷,这是以捕鱼为生的土著居民的“浮家泛宅”。他们生活所需极少,仅足维持其生命的延续。在终年炎热的气候下,渔民身上除了一块窄布遮羞,再没有任何装饰;脸上普遍映现出一种冷漠、木然、呆滞的神情,看不到丝毫的活气。

  这里有一个典型的镜头:一只不足一米宽的小舢板向游船靠拢过来,驶船的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几乎全裸的身躯皮包着骨头,瘦弱不堪,臂弯处蹲着一只猕猴,和小男孩一样的瘦削,一样的黝黑,它是专供游人照相取景的。游人纷纷拍摄,然后递过去一两枚硬币。而我所关注的却是小男孩的眼神。

  人们常说,眼神是心灵之窗,心灵是眼神之源。在人的五官中,这个直径大约二点五厘米的眼睛是最为敏锐的,任你心灵中的情感和欲望隐蔽得多么深,它都会通过眼神映现出来。言语、动作、行为都可以造假,都能够掩饰,惟独眼神无法伪装。

  我发现,这个小男孩的眼神十分独特,它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里面不是哀伤、愤慨、凄苦与悲凉,也看不到欣喜、慰藉、乞求与期望,而是毫无感觉,极端冷漠,麻木、呆滞中透出一种无奈,一种绝望。这真是可悲、可叹而又可怕的。这样一个刚刚闯入“人世间”的幼童,原本应该活泼、顽皮,欢蹦跳跃,充满着好奇心、新鲜感,可是,却过早地踏上了他的祖辈父辈的旧辙,失去了发芽、开花的活力,没有发酵、蒸腾,喷射、爆裂的热能,只剩下了淡漠与麻木。

  是什么东西摧残了他那幼稚的心灵?是哪些因素使他的心长出了厚厚的硬壳?它使人联想到雨果在《悲惨世界》中所写到的可怜的芳汀姑娘:“她在变成污泥的同时,变成了木石”,“她已经感受了一切,容忍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痛哭过一切。她忍让,她那种忍让之类似冷漠,正如死亡之类似睡眠。”

  导游员正在讲“魔鬼沼泽地”的来历。他说,这里原来都是热带雨林,印第安土著居民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息繁衍。葡萄牙殖民者霸占了这块地方,强制他们砍伐和运送这里的贵重木材,结果遭到当地民众的反抗,殖民者便大肆进行灭绝种族的屠杀。为了施行报复,土著居民把木棍插进死者的身躯,加进去箭毒木的汁液,让它充分腐烂化毒,然后刺向入侵者,使其遭致惨重的伤亡。于是,殖民者就对印第安人施行整个村落的血洗,只要见到人影就开枪射击,结果河面上漂满了尸身,鲜血染红了滔滔的流水。从此,“魔鬼沼泽地”的名字就传出去了。

  印第安土著居民是非常善良的。当1492年哥伦布第一次踏上新大陆时,曾这样描述过:印第安人“游向我们坐着的小艇,并且给我们带来了一些鹦鹉、棉纱、标枪和许多其他物品……他们很乐意地赠送所有的物品给客人。他们全都赤裸裸行走,光着身体……没有携带、也不懂得武器。当我们把剑拿给他们看时,他们抓住了利刃,因无知割伤了手指,他们没有任何铁器”。“你向他们要东西,只要他们有,就从不会拒绝;不仅如此,他们还自动邀请任何人来分享,表现出他们的确是衷心爱你的。”韦里尔在所著《美洲印第安人》一书中也说:“哥伦布踏上巴哈马时,和平的土人用礼物和殷勤的款待来欢迎这些西班牙人,把他们当成神灵或者超人。”

  可是,这些殖民者又是怎样对待印第安人呢?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在1509年的“圣谕”中以威胁的口吻说:如果不归顺的话,“我们便向你们开战,用我们所能用的一切方式方法,使你们服从教会和王公们的约束;我们将抓住你们,你们的妻子、儿女,并将使他们成为奴隶”。他们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一手挥舞着刀剑,一手拿着十字架,最后终于把拉丁美洲征服了,伴随着的是历史上空前的种族大屠杀,至少有一千万土著居民丧生。他们掠走的是无尽的财富;而留下来的,是落后、疾疫与贫穷。

  如果说,那些关于种族屠杀的陈年记忆已化作久远的尘烟,至多不过是淡淡的伤痕;那么,现存的一代代印第安人的孑遗,对于新的种族压迫、经济掠夺所造成的贫富悬殊的生存困境,则彰彰在目,刻骨铭心。

  (作者为辽宁省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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