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乡村喜宴，竟让我带回了一篮特别的“礼物”——精美流韵的瓷片。青花、粉彩、单色釉……这些瓷片透散着那些过往朝代的气息、闪烁着艺术的光芒，也书写着朋友所在村庄的部分村史。

　　我携家小，应邀前往太湖边一个叫“小沉渎”的小村，去参加一位爱好写作的农村朋友的婚礼。满眼绿色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村前老屋粉墙黛瓦，到处是桑树与垂柳，弯曲的河汊上，几个孩童在钓鱼……以致于我与内人商量，是否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在此购置一屋半舍。

　　说话间，中午的婚宴开始了。不过，因为人多，要分两批。“那我们就吃第二轮吧!”利用这个把小时的空隙，我又往村口走。那里有老屋，又毗邻太湖的漾荡，“说不定有所发现——”浸淫收藏的世界久了，到哪里都有一种“寻寻觅觅”的目光。

　　村口一条堤埂延伸得很长，两边齐腰高的桑树枝叶繁茂，青翠盎然，埂的右边是一条紧依的同样延伸得很长的外漾。大约是前段时间为了肥桑，一堆堆的河泥被堆在桑树的底部。一位在河埠洗菜的老大妈说，这些河泥就是从这条外漾里挖的，“用专门的挖泥机，有几个人深呢。”

　　几十吨肥沃的河泥挖起，不但肥了桑地，也使村民用水更清洁了。而我不经意间，却从这些已干硬的河泥堆里发现了宝贝——一块块或直接显露或亮出一角的瓷片，在阳光下，那么急切地从不同的泥堆里召唤着我。一只只剩半身的青花碗上，有粗笔勾出的3朵团花。另一只青花盆子的底足朝天，双圈内一个“福”字，熠熠闪光。凑上前去，光变得柔和，翻开身，天哪，是典型的康熙朝素雅的青花。里面有两只凤的图案，脖子上长满长长的细毛，花朵从它们的背部“长”得很高。

　　我兴奋不已，找了根竹棒，加快了翻检的速度。很快，明朝洪武年间的青花瓷片出现了，明晚期青花碟、盆、盘的碎片出现了，存有“寿”字的清乾隆年间的青花片子出现了。可喜的是，还“出土”了10多只宋、明年间龙泉窑器的残底、清哥釉器的盆、罐之底，还有一些民国年间的粉彩瓷片……对这些大开门的瓷片能一眼分辨，得益于我数年来对瓷器的热爱与学习。前前后后，一百多块瓷片、瓷底，真是美不胜收。

　　“找你找了半天，还不快去吃饭!”当朋友派来的邻居在桑地里发现我时，他笑了：怎么碰到这个怪人，这些扎人的瓷片，人家正想着怎么清理，这下好，从城里来了个义务工，挑得干干净净。我说这些可是你们村文明的积淀层，写着你们村的某些历史，赶上我有缘，它们从河流出来，等着我来，把它们带回城里去。那位朋友的邻里对我傻笑，找来一只旧竹篮，让我自己把这些已在河埠头洗净的“宝贝”装进去。

　　席间，我向几位村里长者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向他们探讨着“小沉渎”得名的缘由，大约是历史上常被太湖水倒灌淹没，他们表示同意。我询问村里住户的姓氏，他们说，一直以来只有“周”姓，近年才有外姓。我表示不同意，并向他们展示刚捡来的瓷片。“喏，这个瓷器的底上，还能看清一个墨写的‘沈’字，这一块，你看，有个‘杨’字，他们都不太可能是名而不是姓——”经我这么一说，不但这些长者点头，很多正在喝酒的年轻人，也放下酒杯围了过来——婚宴由此成了一个小型村史研讨会。

　　村民对自己一代代生活的这个小村很熟悉，感情很深，但却“只在此村中”。书本是不会记载这个小村的，老者的口口相传，也会出现许多偏差，且只能上推百年。对着大家的热情，我们边吃边聊。“通过初步判断，我认为你们村村口曾有几户大户人家，且有好几十代了。这些瓷片是他们在生活中，瓷器碎了，扔到河里去的。一代代人都是这样，一件件不同的瓷器碎了，都扔到门前的河里，几百年甚至近千年，就层层积淀下来。这条通往太湖的外漾从未被抽干过，也抽不干，只有现代的挖泥机，才第一次，将最深达10多米的河泥挖上来。”

　　听得刚才那位对我傻笑的村民傻眼了，我仍收不住，“我看过了，这些瓷片虽不是官窑器，但工艺挺高，器皿种类丰富，说明这几户人家经济较富裕……如果能把大部分挖出、清理好，就能拼出宋朝、明朝、清朝、民国多种瓷器的模样。这些都是老祖宗用过的东西，不腐不烂，像当初一样——”

　　回城，夜晚重新翻看这些文明的碎片，一块块，仿佛都带着先人的体温，在太湖小沉渎村见证着生活与历史，更述说着深埋淤泥里的寂寞、坚贞与一泥不染。我尝试着给几只碗、碟拼组复原。我在电话里告诉新婚的朋友，如果小沉渎将来办个村史室，我愿把这些瓷片送回去。因为这份不起眼的“新婚礼物”，已让我领受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