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十五五” 时期，面对内外复杂环境与发展新阶段要求，经济增长范式需从传统要素驱动转向全要素生产率提升，这是高质量发展的核心路径。浙江需以三大举措突破：以科技自立自强为核，构建高能级创新策源地，推进人工智能“通用+垂直”双轮驱动；以要素市场化改革为脉，深化数据要素制度创新与“亩均论英雄”改革，破解资源配置瓶颈；以制造业数智化转型为体，推广“产业大脑+未来工厂”模式，布局新兴与未来产业。

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引领增长范式变革

——访全国服务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副主任杨宜勇

　　■ 本报记者 潘如龙 周宇晗

　　“十五五”时期，面对外部环境的深刻复杂变化，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面对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要求，迫切需要推动经济增长的理念、路径和范式转型，持续培育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了“高质量发展取得显著成效”的主要目标，其中要求推动“全要素生产率稳步提升”。全国服务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副主任杨宜勇长期关注浙江发展，近日就相关话题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增长范式变革的必然性

　　记者：如何理解“十五五”时期增长范式变革的必然性？如何把握浙江面临的形势？

　　杨宜勇：经济学理论揭示，经济增长的动力源泉可拆解为要素投入增加与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两大维度。在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依托资本、劳动力、土地等传统生产要素大规模、高强度投入的“要素驱动”模式，凭借其见效快、易操作的特点，能够在短期内迅速完成经济规模的扩张与经济总量的积累。然而，这种增长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当要素投入达到一定阈值，单位要素投入所带来的产出增量将逐步下滑，增长的边际成本持续攀升。“十五五”时期，从国际看，世界经济增长动能不足，科技、人才等高端要素竞争成为大国竞争的焦点；从国内看，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支撑条件和基本趋势没有变，然而依然面临新旧动能转换任务艰巨、有效需求不足等挑战，高质量发展亟须注入新的活力。“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要实现“全要素生产率稳步提升”。

　　在我理解，所谓全要素生产率，其内涵远超简单的技术进步，是技术创新、管理效率改善、制度供给优化、资源配置效率提升的集中体现。推动全要素生产率的持续提升，本质上是从追求经济总量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深刻革命。

　　作为先发地区，浙江不可避免地将率先遭遇“要素驱动”模式的“天花板”，面临土地开发与调配、人口结构深刻转变特别是劳动年龄人口占比下降、绿色低碳发展等方面的挑战。当然，我认为浙江也完全有能力应对好这些“成长的烦恼”，关键在于顺应经济发展规律推动增长范式变革，实现发展逻辑的根本性转变——从依赖“量”的堆砌，转向依靠全要素生产率“质”的跃升。

　　以科技自立自强为“核”

　　注入源头活水

　　记者：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十五五”时期，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发展新质生产力都离不开科技的自立自强。在您看来，浙江以科技引领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的机遇何在？

　　杨宜勇：在全要素生产率的多重驱动因素中，科技进步是最根本、最持久的核心动力，而科技自立自强则是将知识创新内化为增长核心变量的关键举措。浙江将科技自立自强置于发展的战略核心，可以从根本上激活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源头活水”。

　　一方面，构建高能级“创新策源地”，打造科技溢出高地。科技的特性决定着，其可以通过人才流动、技术交流、产业协作等途径，扩散到整个经济系统，带动生产效率的整体提升。近年来，浙江以杭州城西科创大走廊为核心载体，集聚了之江实验室、西湖实验室、湖畔实验室等一批重大科技创新平台，构建起一个高密度、网络化的科创生态系统。“十五五”时期，浙江可通过进一步打破行政壁垒、完善产学研协同机制、优化创新要素配置等，打造一个开放、协同、高效的创新共同体。其中，高校和科研院所专注于基础研究和前沿技术攻关，产出具有原创性的知识成果；龙头企业发挥产业优势，承接科研成果的中试转化；中小微企业则借助灵活的机制，开展差异化的应用创新。通过这种协同创新模式，知识、人才、资本等创新要素能够快速流动、高效碰撞与深度融合，最大化释放科技创新的溢出效应。

　　另一方面，推动人工智能“通用与垂直”双轮驱动，加速技术产业化落地。“十五五”规划建议高度重视人工智能等数智技术的创新和应用。浙江在推进“人工智能+”行动的过程中，应精准把握技术产业化的内在规律，加快形成“通用大模型筑基、垂直模型赋能”的双轮驱动格局。通用大模型好比“核心发动机”，代表了基础性、颠覆性的技术突破，通过重构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打破传统的技术路径依赖，为各行业转型升级提供全新的技术底座。可支持头部企业和科研机构研发通用大模型，抢占人工智能技术的制高点，掌握产业变革的主动权。而垂直行业专用模型则是将通用大模型这台“发动机”精准装配到特定产业的“机身”上，打通科技成果转化“最后一公里”。如制造业专用模型可应用于智能生产调度、设备故障预测、产品质量检测等；医药专用模型可用于药物分子设计、临床试验数据分析等；物流专用模型则可实现智能仓储管理、最优配送路线规划等。

　　以要素市场化改革为“脉”

　　疏通制度瓶颈

　　记者：要实现各类要素的自由流动、高效配置，首先要完善要素市场，畅通流动渠道、丰富供应方式。“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加快完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请您谈谈浙江在推动要素市场化改革中，如何进一步破除体制机制壁垒？

　　杨宜勇：协同高效的制度安排能够有效降低交易成本、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是确保要素市场顺畅运转的“血脉经络”。

　　我注意到，不久前出台的浙江省“十五五”规划建议，聚焦“数据”这一新型生产要素，提出深入推进国家数据要素综合试验区建设，深化数据资源化市场化改革，健全数据要素基础制度，大力建设高质量语料库和数据集。这非常符合浙江实际，也可以进一步擦亮“数字浙江”金名片，锻造浙江的核心竞争力。数字经济时代，数据已成为继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之后的第五大生产要素。然而，与传统生产要素相比，数据具有非实体性、可复制性、价值依附性等特征，这使得数据的产权界定、流通交易、收益分配等问题制约其价值释放。浙江可以从这些方面着手，率先构建一套涵盖数据产权、流通交易、收益分配、安全治理的制度体系。在数据产权方面，进一步探索实现数据持有权、使用权、收益权分置，明确不同主体在数据全生命周期中的权利边界；在流通交易方面，做强浙江大数据交易中心等专业化平台，建立数据登记、评估、定价、交易的标准化流程，为数据要素有序流通提供载体；在收益分配方面，探索建立生产者、使用者、平台方共享收益的分配机制，充分调动各参与主体的积极性。通过制度改革和创新，让数据这一虚拟资产真正活起来、留起来、用起来，为数字经济新业态的健康发展和传统产业的数智赋能提供强有力的底盘。

　　与此同时，通过深化“亩均论英雄”改革，可以形成资源要素优化配置的倒逼机制。在传统增长模式下，资源配置存在“重规模、轻效率”的倾向。浙江自2006年起，历经基层探索、试点拓面、全面推广、改革深化4个阶段，于2018年以规范性文件形式确立“亩均论英雄”改革，逐步建立综合亩均税收、亩均增加值、单位能耗增加值、研发投入占比等指标的企业评价体系，并基于评价结果实施差别化的资源要素配置政策，对高效率、高附加值的企业给予用地指标倾斜和用能价格优惠，对低效高能的企业则实施“腾笼换鸟”，倒逼其退出或转型升级。接下来，浙江应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辅以政府的精准调控，构建“优胜劣汰”的刚性约束机制，使有限的土地、能源等宝贵资源被精准配置到高效率、高产出、高创新能力的优质企业手中。

　　以制造业数智化转型为“体”

　　夯实产业根基

　　记者：无论是技术突破还是制度改革，最终都需要落实到产业上，才能转化为全要素生产率的实际提升。浙江可以从哪些产业先行入手，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

　　杨宜勇：可以将制造业作为第一切入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必须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过去几年，浙江深入推进制造业数智化转型，为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构筑起坚实的“产业躯体”。

　　一是推广“产业大脑+未来工厂”模式，为重塑产业生态提供系统性解决方案。传统的制造业转型升级，往往聚焦于单一企业的自动化改造或信息化建设，这种“单点突破”的模式难以解决产业链上下游信息不对称、协同效率低下等深层次问题。“产业大脑+未来工厂”模式从产业链整体视角出发，构建起一套系统性、全局性的产业升级方案，通过数字化打通产业链的“神经末梢”，实现协同高效运转，让纺织、机械、化工等传统产业焕发新生。“产业大脑”是基于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构建的产业数字化平台，汇聚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生产数据、市场数据、物流数据、研发数据等，并提供供需匹配、智能调度、产业预警、政策精准推送等功能。而“未来工厂”则是“产业大脑”在企业层面的落地应用。通过工业互联网、机器人、智能传感器等，实现生产过程的自动化、智能化、柔性化，既能更好满足市场的个性化需求，也能通过对生产线的实时监测，实现故障预警、能耗控制和产品质量的全程追溯。

　　二是布局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抢占下一轮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制高点。经济发展本质上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当前，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和量子科技、生物制造、脑机接口等未来产业正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和引领全球产业竞争的新赛道。这些产业具有技术密度高、创新壁垒高、附加值高等特点，一旦实现产业化突破，将带来全要素生产率的指数级提升。浙江可立足自身产业基础和创新优势，前瞻性布局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出台专项政策，支持技术研发、场景应用和产业化发展。如在人形机器人领域，支持企业攻克运动控制、人机交互等核心技术，推动在制造业、服务业、医疗健康等领域的应用；在脑机接口领域，开展脑机交互基础研究和临床应用研究，探索残疾人辅助、神经疾病治疗等领域的应用落地。

　　需要注意的是，布局这两类产业，不能追求简单的多元化扩张，而是要着眼于下一个十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技术革命浪潮，为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储备新的动力引擎，实现经济发展的代际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