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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文韵周刊·文艺评论

侠气不掩凡心

——“古龙风格”与数智文艺的跨媒介叙事

  ■ 汤哲声 张晟嘉

  古龙小说的价值何在?在于创新与拓展。他将白羽、王度庐、梁羽生、金庸等人追求的武侠小说精英化改变成武侠小说的平民化,其武侠美学在温瑞安、黄易和网络武侠小说中得到传承。

  今年是古龙逝世40周年。在数智文艺渐趋繁荣的当下,古龙小说的创作风格越发凸显其价值。

  打造“人性之侠”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来自于2019年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金句强调的是个性,去掉的是教条的规范;强调的是内动力,去掉的是外驱力;强调的是情感彰显,去掉的是理性收敛。它成为社会流行语,也成为了当下数智文艺中人物设定的主题词。当下那些网文、网剧和网游中的侠客、英雄,乃至于魔头、小妖,都努力地要求把握自我命运,都在精神放飞中显现出自我的风采。

  强调去神化、人性化,古龙是这样的创作理念的首倡者和实践者。古龙认为从古代侠义小说到现代武侠小说,总是神化英雄,结果是英雄与民众的距离越来越远。他要改变这样的状态,他说:“我喜欢写人的故事,纵然是虚构的故事,也是‘人’的故事,不是‘神’的故事。”他塑造的大侠要“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有时也会做错事。有时甚至会错得很可笑。”李寻欢、江小鱼、陆小凤、楚留香等古龙笔下的人物充满了七情六欲。从人性复杂性上说,古龙小说中的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并没有什么差别。古龙的贡献是在这些平凡的人性中打造出人性之侠。他塑造的人性之侠具有三个特征,一是具有伟大的同情心。同情心产生于侠客的社会认知;二是有充满豪气的荣耀感。荣耀感产生于侠客的自我认知;三是有百折不回的坚韧性。坚韧性产生于侠客的意志认知。三者具备就是大侠,具其一二者,就有侠气。古龙的人性之侠不同于中国古代侠义小说中的侠之大者,替天行道,也不同于现代武侠小说所呈现出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将侠气构建在个体之中,以人性的魅力感召众生,而非单纯地牺牲自我,强调对社会的贡献。

  表现人性和打造人性之侠已经成为当下数智文艺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向。《黑神话·悟空》中的那个悟空已不是那个开山设道的“斗战胜佛”,而是一个时常犹豫,常常孤独,却又充满着坚韧意志的行者,有着普通人的大众人性。普通人的大众人性是多面的融合体,有理想,有恐惧,有犬儒,有自卑,同时又有磨炼,有脱胎换骨,《浪浪山小妖怪》中那些小妖们的形象标识合成在一起就是人性。人性之侠就是要活出自我的样子来,于是《黑神话·悟空》中的小妖广智说我要去掉与生俱来的妖印,《哪吒之魔童闹海》中的哪吒说我要改变这个既有的秩序。人性之侠总是充满同情心,不仅是那些本领超群的英雄们,就是浪浪山上的小妖们也有如此的社会认知,凡残害百姓,欺负弱者,无论对方是来自天庭,还是来自魔界,定将反击之。人性之侠从不认同先天是善恶设定,更是反抗外在的道德标识,《哪吒》中的灵珠不神,魔珠不魔,二者合一方成大侠。人性之侠的情感很复杂,行动之前也很犹豫,但一旦认定目标就勇往不回,因为行动来自内心世界的呼唤,且充满着荣耀感,当哪吒带领着众生冲向天庭,荣耀感就在那些呐喊声中涌现;当悟空的金箍棒在天空挥舞时,英雄形象也就被定格。不是要我做什么,而是我要做什么,人性之侠要求的是尊重自我、尊重内心、尊重个性,要求的是消除先天的社会阶层和等级距离,要求的是在平等的人性疆域中彰显侠气。当下数智文艺创作中的人性追求和人性之侠的打造与古龙小说有着文脉的传承和精神呼应。

  “古龙式”的江湖

  古龙说过,虽然小说创作没有什么程式,但大体上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先有故事,然后再设定人物,一种是先有人物,然后再依据人物形象后设故事。古龙认为自己的小说是后一种。例如他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作者一开始就给小李飞刀设定了形象:是个世家子弟,是个探花,是个肺病患者,却不停地喝酒,他的名字叫李寻欢。下面的故事就根据这样的设定人物来演绎。如果我们将古龙的小说与金庸的小说进行对比,就很能看出古龙小说的特点。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基本上是成长型人物,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人物形象,如郭靖、杨过等,所以说金庸小说的创作方法基本上第一种,让人物在情节中成长。古龙的小说先是角色定型,让角色的性格在后设情节中呈现,因此可以说,古龙的小说是角色小说。

  既然是后设情节,情节的生动性就至关重要。为了避免散乱和单调,古龙采用了叙事兼类的方式构建小说结构。他将推理小说的叙事方式兼类于武侠小说之中,并将推理小说的美学构成作为武侠小说的情节线索,辅之以言情、魔幻小说以及影视艺术的美学形态融合打造成他的武侠世界。他的武侠小说基本上是追凶、探秘模式,大侠既是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也是聪明绝顶的破案侦探,他们个性鲜明,形象潇洒,浪子形态,一边追案缉凶,一边与那些美女恋情不断,这些女孩子或者是聪明精灵,或者是呆萌可爱,于是浪漫的故事就演绎在其中。又由于是后设情节,为了避免重复和单调,情节故事就要不断地调整,主角还是那个人物,但是魔头和凶手已经不同了。每一段故事可以独立成立,那就是一个“梗”,整个故事实际上是不同的“梗”围绕着主角的碎片化聚合。这样的故事只要主角还在就可以一直续写下去。事实上,这也是古龙小说的创作形态,例如《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

  古龙小说的美学形态在网文、网剧和网游等大众文艺中得到了充分地发扬。古龙小说对一代网文写手的影响不言而喻。《庆余年》中的人物每个人都是一个角色,或侠或魔,或主角或配角,小说叙事融合了武侠、科幻、穿越、言情等小说的美学形态,并以明线和暗线两条线索发展,古龙的《绝代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欢乐英雄》等小说的影子在其中不停地闪现。网剧和网游更是角色化的文艺形态,网剧几乎是一剧一“梗”,网游是“梗梗”连缀,不断推进,走的都是古龙式的角色确定、情节后设的创作之路。

  与当代人生同频共振

  古龙风格的形成来自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他笔下的大侠形象与司马迁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形成了精神呼应。荆轲、朱家、剧孟等人都是随心随性的人性之侠。他们是中国的“原侠”形象。随着社会的发展,侠客们身上的社会赋能越来越多,个性越来越弱。古龙要求去掉侠客身上的英雄性和神圣性,实际上就是对中国“原侠”形象的回归。他的小说中的角色化、后设情节、叙事兼类等美学形态则是融合国内外文化、文学艺术美学要素的创新。这其中有中国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角色化人物的设定,有日本推理小说的结构逻辑,有日本“轻小说”的语言表述,有欧美“硬汉派小说”和“007电影”的表演呈现等等。古今中外,古龙小说融进了相当多的美学要素,构成了很鲜明的“古龙风格”。“古龙风格”的生命力在于它的当代性。追求个性化、自我化,社会价值明确,却又情感丰富,在随意人生中实现自我,如此的活法是当代不少人的追求,古龙小说中的人生形态与当代人生在同一频道中产生共振。

  “古龙风格”的形成给中国当下的数智文艺创作带来了很多启发。文艺创作需要思想内涵和立场判断,既服务大众,也引导大众。古龙小说人性之侠的构建从本质上说是社会价值的重建。当下数智文艺要有精神气首先要有自我的社会价值的判断和文化立场的构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是大众文艺创作无尽的宝藏。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吸取创作灵感,在世界文化的融合中呈现出中华性和当代性,其作品就有了坚实的文化根基和当代呈现。古龙小说的传承创新之路对当下数智文艺创作是一个很好的导向。数智文艺就是大众文艺,大众文艺的核心在“大众”。讲好大众喜欢的故事是古龙小说魅力所在,角色化、后设情节和叙事兼类是他的小说的美学构成,对当下致力于社会大众化的数智文艺来说是很值得借鉴的创作方法。

  谨以此文向先生致敬。

  (汤哲声:苏州大学特聘教授;张晟嘉:苏州大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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