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苗丽娜 李文瑶

　　古城绍兴素有“没有围墙的博物馆”之称。作为绍兴保存最完整的水乡历史街区，2003年，仓桥直街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优秀奖。这里，如绣花般考验耐心与匠心、修旧如故的修缮保护工程在常态化开展。

　　近日，我们跟随绍兴工匠、国家文物责任工程师金建明，勘察、修缮一座总建筑面积约400平方米的清末民初民居。

　　望闻问切，给老宅系统“体检”

　　20多年来，仓桥直街一直以“保护老房子，留下老住户”为原则，以微改造、精提升方式，保留了43座老台门，840多户老居民得以留居在老屋里。

　　为了保护仓桥直街的一砖一瓦，平日里，有一支专业队伍长年驻扎在这里，随时准备修缮补缺——大到整面墙体，小到一片屋瓦，都力求保留古建筑的传统风貌。相关负责人介绍，专职人员走街串巷发现问题后，出具任务单，由常驻团队负责修缮。这样的日常修缮还与时俱进，从提升沿街立面、沿河环境，到为台门老屋改造排水设施、结合居民意愿加设雨棚，最大限度在保存传统风貌肌理的同时改善原住民的生活环境。

　　2001年，金建明就带领团队参与仓桥直街的修复。目前，绍兴市像金建明团队这样有几十人规模、有技术管理的队伍大概有10个，从业人数在200左右。

　　修缮是一个严谨的过程。在金建明看来，古建筑是历史的“活化石”。修缮不仅是为了留住，同时也更能让老手艺得以传承。

　　修旧如故，远非“头痛医头”那样简单。很多功夫都下在开工前，比如勘察。金建明带我们穿过仓桥直街北向的几处老宅，路上一直讲解着为古建筑做系统“体检”的方法——

　　“望、闻、问、切”，仔细查验木料是否霉烂、瓦片有无碎裂、房梁是否松动等。

　　来到需要勘察、修复的那幢清末民初老宅时，金建明停下脚步，指向两根看似无异的木柱：“你们敲敲看。”我们用手叩击，一根声音沉闷扎实，另一根却传来空洞的回响。“空的这根，说明里面被虫蛀蚀了。”他解释。

　　虫蛀的房柱需要换“芯”，金建明比画道。接下来，木工师傅会剖开柱体表层，进行防虫处理后，嵌入柱芯，再用环氧树脂填充空隙，最后将外层原样“缝合”。他感叹：“修旧如故比重建一栋房子还要复杂。”

　　如今，高科技也为修复工作带来更多助力。技术人员操纵无人机，通过它传回的实时画面，清晰地查看了老宅全貌、屋顶瓦片等情况。随后，他们拿着高精度扫描仪入场，由此获得老宅的三维模型。这些地面和空中作业得到的数字化影像，将汇总成老宅的“体检报告”。

　　对症下药，巧妙修缮木构件

　　5天后，老宅“体检报告”出炉：由于年久失修，屋顶瓦片良莠不齐，存在漏雨的情况。部分木构件因为潮湿、病菌、虫蛀等因素侵扰，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影响建筑结构安全。

　　金建明介绍，老建筑修复的核心在于对木构件的保护与修缮，每一步都不能马虎。一些老物件会被编号存档，待修复完成再物归原处；另一些则需“回炉重造”，迎来新生。

　　走进老宅附近的木料工作室，醇厚的杉木香扑面而来，木料堆叠成“小山”，老宅需要的竹丝门和木构件，加工、修缮都在这里进行。

　　在工作室一角，几位木工师傅正专注制作竹丝门——这是绍兴古建筑常见的外门。看我们颇有兴趣，其中一位叶师傅递来一把特制刮刀，笑着邀请我们体验“刮竹青”。接过工具，我们尝试着刨去竹皮上的青衣。看似简单的动作，力道却极难把握：轻了，青衣去不净；重了，又怕损伤竹纤维。叶师傅在一旁耐心指导：“这层青衣必须刮干净，否则漆吃不进去，日晒雨淋后容易色彩斑驳。”我们小心操作，感受着刨刃在竹皮上遇到的细微阻力，那一刻，我们有一点体会到手艺要求的精准与匠心。

　　面对不同状态的木构件，金建明和团队得“对症下药”，有的得动“大手术”，比如对糟朽严重的木柱采用“换芯”的手法；有的则进行“微创”，采用“接”的方式做到最小干预。

　　从老宅拆下来椽子，都在这里修理。我们看到，一根出檐椽子腐朽了约二三十厘米，师傅们正在截除腐烂部分，然后将用榫卯工艺将新木材搭接上去。搭接是门技术活，为尽量“隐藏”接口，师傅们会精确画线，再用锯、凿等工具一点点制作榫卯结构。金师傅补充道：“有时也会用金属箍加固连接处。但无论哪种方式，从安全角度考虑，接木椽的数量一般不能超过总数的两到三成。”

　　此外，修复中被切除的木料不会轻易丢弃，而是“变废为宝”，用于其他合适的位置。金建明拿来一张修缮老宅子屋顶的剖面图，只见层层叠叠的椽子构成一个上窄下宽的三角形。“椽子按位置分为脊椽、花架椽、檐椽等，最下方的檐椽最长，也最容易受损。”他解释道。切短后的檐椽虽无法继续用于檐部，却可以作为花架椽继续发挥作用。

　　上房修瓦，阴阳合瓦挺考究

　　离开木料工作室，我们来到施工现场，这次得跟着瓦匠上屋顶补漏换瓦。“你看，这瓦片颜色不一样，就是不同时期有过更换的。”金建明指着影像资料说道，“要想让老宅‘表里如一’，屋顶瓦片也得修旧如故，我们尽量用回收的旧瓦，不够时补充相近年代、规格的手工瓦。”

　　戴上安全帽，攀上脚手架，屋面的坡度让我们略感紧张。负责指导我们的王师傅，拿起两片弧形板瓦，一片弧面向下、一片弧面向上交错排列：“绍兴老房子多用‘阴阳合瓦’，也叫‘蝴蝶瓦’，这样的排列方式能形成瓦垄，朝下的称作底瓦，负责导水；朝上的则是盖瓦，负责扣压和防雨。”

　　他手把手教我们铺设：先将底瓦凹面朝上，一片接一片铺开，形成水沟；再将盖瓦凹面朝下，扣在相邻两排底瓦的接缝处。“搭接讲究‘搭七露三’，也就是重叠七成，露出三成，这样雨水就不会倒灌。”他一边说，一边帮助我们调整手中瓦片的位置。

　　铺瓦并非简单排列。王师傅指着檐口说：“最外面这排瓦头，民居一般用五片瓦叠压收边，显得稳重。官式或庙宇建筑可能用七片瓦，更显气派。”我们学着他的样子，将瓦片一一整齐叠压。老瓦片规格并不完全统一，大小厚薄略有差异，这就要靠工匠的眼力和经验微调，确保屋面线条流畅美观。

　　上房修瓦，我们都是平生第一遭，没干多久便腰酸胳膊疼。中场休息时，我们站在屋顶远眺，只见连片的老宅瓦顶在阳光下呈现出迷人的色泽，仿佛在无声诉说悠悠往事。

　　当天下班时，我们的体验结束了，老宅的修复工作仍在继续，要一直持续到今年年末。我们期待修复工作早日完工，届时，我们将重访老宅，一睹它迷人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