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美峰

　　怀玉山脉自浙赣边界绵延而来，宛如一条奔腾不息的巨龙，横贯千里。待至柯城、江山、常山三地交界处，那连绵的山脉便化作了一座巍峨沉稳的山峰——乌石山，这里是衢州市的地理中心。亿万年前，此处曾是一片汪洋大海，经过地壳剧烈运动，如今叠石长城，坚硬如磐。乌石山松竹叠翠，春有杜鹃盛开，冬有油茶吐芳。

　　春文嫂生在乌石山，长在乌石山。春文嫂，不是别人，她就是我的外婆。

　　外婆的原名是周春文。8岁那年，命运的齿轮无情地转动，她被迫离开生养自己的三官岭村，来到隔壁村庄，成了一名童养媳。她柔弱的肩膀，早早地被命运压上了重担，连一件保暖的棉袄都成了她奢侈的幻想。寒冷的冬天，她只能穿着几件单薄的衣衫。岁月的磨砺，生活的苦难，没有使她屈服，反而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她身上雕琢出山一般的坚不可摧。

　　成家后，村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春文嫂”。本以为能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可生活却依旧吝啬，给予她的只有家徒四壁的贫苦。为了贴补家用，春文嫂常常独自前往江山县四都镇，在地主家做帮工，那是一份何等卑微却又艰辛的工作，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艰难的生活，接连遭受沉重的打击。公公早逝，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后来，丈夫也紧跟着因哮喘病离开了人世。一家四代八口人的生活重担，如千斤巨石，瞬间全部压在春文嫂那柔弱的肩膀之上。

　　即便如此，她还得时常回到娘家，照顾瞎眼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娘家的茅屋在风雨中倒塌后，捉襟见肘的家境，根本无力重建房屋，一家人只得在更偏远的三官寺附房勉强栖身，度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艰难岁月。为了照顾两家人，春文嫂如同不知疲倦的飞鸟，奔波于两村之间。后来，因修筑三官岭水库的需要，娘家三口移民来到同村。

　　她就像乌石山一样，默默承载着一切，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家人与家园。弟弟失踪的那8年，她的心被忧愁与牵挂填满。她想尽一切办法，寻遍无数地方，始终杳无音信。终于，在8年后的某一天，弟弟荣归故里，才得知他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为保家卫国而英勇奋战。全家人团聚的那一刻，喜悦与泪水交织，难以言表。她的双手，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天洗衣做饭、耕种劳作、照顾老小，岁月无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一道道痕迹，却从未磨灭她勤劳的品质。

　　她不仅在家中是支柱，在家外更是一把好手，有口皆碑。她带领着村里妇女干农活，种田、割麦、砍柴，从不偷懒，主动选择最难最重的活，哪怕累得精疲力尽，第二天也照常前往生产队劳动。她挑石头筑水库，那沉重的石头在她肩上留下深深的勒痕，可她从未退缩。她挑稻谷交公粮，180斤的重量压在肩上，她却能健步如飞，丝毫不逊色于壮劳力。因表现出色，她获评劳动模范，每年赴县城参加表彰会议，家中贴满各种奖状，熠熠生辉，她也当选为村妇女主任。在她的努力下，日子虽然清苦，却逐渐从无到有、由贫转好。白手起家，她带领家人盖了大大小小6间房子，日子渐渐舒坦起来，那每一块砖、每一寸木，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汗水。

　　每年农历七月廿九，便是乌石山传统庙会。万人云集乌石山，那热闹的场景，如一场盛大的节日。庙会前三天，春文嫂便将家中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各种厨具餐具也被擦洗得白白净净，泛着光亮。即使到了70多岁，身体已大不如前，走不动庙会的山路了，可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她都要慢慢挪到村头的土坡上，遥望乌石山方向。

　　春文嫂饱经沧桑，如乌石山般坚毅无畏；春文嫂勤劳勇敢，如乌石山般沉稳持重；春文嫂心地善良，如乌石山供养的菩萨般慈祥仁爱。外婆出生于1916年农历十月初十，于1999年1月10日安详辞世。外婆虽然吃遍千辛万苦，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却是十全十美的伟大女性。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日，乌石山群峰竟降下了一场大雪。那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像是天空在为外婆的离世而哀悼，又似是在为她那清白的一生作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