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麦田
凸凹
■ 凸凹
去探望母亲的路上,两边有麦田。
青亭亭的,微风一过,轻轻招摇,有幽香渺渺。
渺渺,是似有似无的感觉,隐约却实有。
别看现在青,再过周余,麦子就熟了,会是一片金黄。农谚云:草生四季,麦熟一晌。一进六月,麦子一会儿一样,如若遇热风,瞬间就熟。
望一眼麦田,心中一片温暖。
午间闲翻过期《小说选刊》,竟看到有卢芙荭的一篇短小说《麦垛》。题目的吸引,让我率然阅读。读过,觉得亲切,一如己出。
小说写了一对到城镇的工厂打工的男女的幽会故事,地点是工厂外一片残存的麦田。他们“躺在新麦草上听着野虫的鸣叫”,爱情很泛滥。男人觉得,新麦草闻起来很香,跟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样。他们找到了被城市淹没了的记忆,回到以往,能感到生命的存在,觉得自己的爱情很庄严。男子说:“要是你怀上了,我们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叫麦子吧。”
城市的高楼大厦,割断了与土地的联系,让他们仓惶,幸亏发现了这块麦子,才有了踏实的感觉。他们希望明天还有这块麦子,即便是挣得少,也富得流油。
可是,他们也知道,明年也就不会有这块麦子了,所以,他们蓬勃的爱情里有了一丝忧伤。作者当然是在“象征”,他是以城市的视角,为农村文明唱挽歌,有动人的魅力。
它引起我的联想。
苏格兰的土地诗人彭斯有一首著名的诗篇叫《好姑娘躺在田埂上》。中心意象是“麦田有好埂,好埂上有好姑娘”。躺在田埂上的姑娘,身体舒展,心中盈满,呼唤质朴的男人走近。
在田埂上的人,没有物欲,只有本欲,一如土地希望种子,为了发芽、开花、结果的自然需要。
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也写过一篇名叫《麦秸》的散文。其中说——
麦子一生都被太阳照射着,麦秆里贮满了太阳的热情,一束麦秆,便是一束阳光。阳光是抓不住的,但可以抓住麦秆,于是,劳动着便温馨着,劳动着便幸福着,在这里,便不是一句空话。
一个朋友来,倾诉其化不开的忧愁。我倾尽真诚,以情以理去抚慰他,却不见那一张阴郁的脸,有半点舒朗。我便无话可说,陪他沉默着;那一团阴郁,便也一点点地啃啮着我。我开始烦。突然,我想到麦秸。便拉起他的手,朝原野跑去。在朋友懵懂间,找到了一片麦场。场上正有新麦的麦秸堆着。我说,就在麦秸上躺一会儿吧。
躺在麦秸上,朋友仍要唠叨,我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须静静地躺一躺。
就躺着,数天上的星星。
夜深了,看一眼身边的友人,见他大大地睁着眼睛,眸子里的星星也很亮。我说,回吧。
他说,再躺一会儿吧。
我暗暗地笑。麦秸里,一束束太阳的火苗,在幽幽地烧撩着他,心中的块垒,快被烧化了。
归来的路上,朋友说,躺在麦秸上,竟这般舒服,舒服得要死。
但他活了。
他原来生活在虚空中,现在他与地气交接,输进了一种沉实的东西,感到忧愁类似无事生非,是额外的闲情,一如奢侈。
事后,我想,麦秸是最质朴的,生活和感情的内核不也是最质朴的么?质朴是一种自持,质朴是一种本分,质朴可以安神。
这篇文字,把我自己都感动了,便把它投给在《文艺报》编副刊的冯秋子,因为她是“新散文”写作群体中的战友,心气一定会相通的。却被她退了,曰“空泛”“浅”。或许她出生于草原,离麦子远,不知其中消息。她拜马鞍,不拜麦子。
后来是同在燕赵大地出生的刘江滨在他主编的《燕赵都市报》副刊头条发表,还称其是“至美”之文,能见心路。刘江滨还说,甭说躺在麦秸上,就是看一眼翻滚的麦浪,我已是身心温暖,纯净无滓。
本来我有许多机会能进京城发展,为什么至今还在一个叫“良乡”的乡下小镇居停,系对麦子这样的质朴情感、土地性情的牵挂和留恋使然。
人和麦子一样,在适宜自己的土壤上,才欢快成长、适意生存。
而且有麦子的土地,正是诗意生成的地方。
海子就是麦子的最深情的歌手,他说:
粮食
是图画中的妻子
反复抱过的妻子是枪
枪是沉睡爱情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