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陈连清
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忆起我的外婆。
外婆,这个世上最亲切和动听的称呼,是每个人少时成长的温暖摇篮,是心灵深处最安宁的精神港湾。
1972年,我在滨海上高中,外婆因长期奔波劳累,患心脑血管疾病,永远地离开了我。家里没通知我,那时的通讯条件也难以通知到。待我放长假回家,才知我的精神靠山崩塌了。我恨自己没能最后送外婆一程,顿时呆若木鸡,泪如清明之雨,丝丝而下。
自我有记忆始就知,外婆身子单薄,中等个子,长形脸,额头布着些许树皮的皱褶,面色清癯而略带平静和忧伤,头后梳着发髻,背微驼,黑色或灰色的衣袂在浙东的风中飘扬着沧桑。外婆住在牧屿街之西的牧西村,走过一段小石板铺的路,有几间老屋,从上间进去,右房的楼上住着外婆。楼上朝南处铺着两张床。我每次去,都占着最阳光的一床。外婆叫什么,我不曾知道,只知姓金,娘家在横峰西洋村,我不愿去打听外婆的名字,觉得叫外婆名字是大不敬。
外公去世得更早,丢下了6个子女,外婆得凭一个弱女子之躯,撑起这个家,把子女拉扯大。
牧西村离莞渭陈十里路。少时,外婆常来看我,带些糖果饼干什么的,让我欣喜若狂。我家边上有一条用小石头铺的厢路,石头松了,踩上会发出响声。外婆常来,其响声恰似清明雨下的绵绵潇潇,步履轻盈。每当听到响声,我会大声喊“外婆来了”。我的记忆深处尚留着一张“旧照片”。二三岁时的一个清明时节,父母要去上坟,这一天要在坟头割草、培土、烧香、祭拜,还要点坟头灯。外婆来照看幼小的我和姐姐。“做清明”桌上摆着几个菜,有猪肉,有墨鱼,胶蟹等。桌子摆在屋外的小道地,碧空湛蓝,星星闪耀,“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家里狭窄住不下,我看着外婆踩着那熟悉的响声,走出厢路,渐渐消融在月色和星光之中。
少时我很“赖”(黏)外婆,每次母亲去看她,我就争着要去,兄弟姐妹中我去得最多。稍大一点,我已知外婆的不易,想着怎么让外婆高兴。7岁时,我去田间拔油草,将油草卖给养猪牛的人家,一分钱一斤,每天能拔几斤。有几毛钱了,我就去横峰街上买了两条东海野生大黄鱼,每条足有三四斤。我未与父母说,就将两条黄鱼送去给外婆。
后来我意识到,这说来就来的,增加了外婆多少负担!外婆为了生计,本已忙得不行,不知从哪里贩来旧衣裳,每逢集市送到牧屿,泽国,潘朗街上去卖,赚些微薄收入。她得要照顾多少孙辈啊!我家就有8个,大溪大娘姨家有4个,光明小娘姨家有3个,家里还有5个孙,7个孙女。后来我“懂事”了,在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打扰外婆了,去的少之又少。
每年的清明雨,细密而辽远。在这如诗的雨幕中,外婆的音容笑貌愈发清晰。我独自站在雨中,思绪飘回到过去,把外婆的形象和那些温暖的片段“放映”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