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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要闻

走进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

玉琮王,穿越五千年的凝视

  “策展人很罕见地给玉琮王打了个侧光……”

  前不久,经常拍摄良渚文物的摄影师李慧力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起自己去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拍良渚玉琮王的新体会。

  “肯定是为了让普通观众能看清楚神人兽面纹而特意打的这个侧光,侧光让纹理突显,当一个观众从侧面路过的时候,就可以拍出‘良渚神人凝视’的效果。”

  看到这一幕,你感受到王的凝视了吗?

  (一)

  被誉为“天下第一”琮的,就是这件良渚反山王陵12号墓出土的玉琮王,登上央视《国家宝藏》的国之重器,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

  出土时,它像枕头一样,正面放置,“枕”在墓主人的头部一侧。

  这件玉琮,重达6.5千克。直槽上,雕琢了8幅火柴盒大小的完整神徽,神人的脸和冠帽、神兽的大眼睛和鼻子嘴巴,都用上了浅浮雕的技法,神人的上肢和神兽下肢,则用阴线刻划,极尽繁复,是良渚微雕的杰出作品。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方向明量过,琮王身上神像的兽眼眼珠只有二三毫米。它是用什么工具钻刻的?

  做动物考古的宋姝又进行了观察和测量,发现麻雀肢骨的截面直径约在1至3毫米,而雉肢骨的截面直径约4至10毫米,以桡骨和尺骨骨干的截面直径最小,而且最接近圆形。可能只有像麻雀这类小鸟的肢骨截面直径才比较接近兽眼的尺寸。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用骨骼来钻刻的。也有人实验考古,用狗尾巴草进行小口径管钻,也可行。

  玉琮王的发现,不得不说到反山的故事。

  1986年,良渚文化发现50周年,江苏已经拿出了草鞋山遗址,上海有青浦福泉山遗址,浙江,良渚文化的命名地,怎么没花头?

  这一年年初,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筹划。一切自然落到了史前室的5个人身上:牟永抗、王明达、杨楠、芮国耀、刘斌。牟先生是室主任。

  老中青三代分头行动。王明达和杨楠在反山工地发掘,牟永抗带着刘斌和芮国耀在吴家埠工作站整理资料,写论文。他们约定,一旦发现良渚文化墓葬,整理工作立刻停止,大家一起投入发掘。

  1986年5月8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进驻反山工地。5月9日,反山正式开始发掘。

  发掘工作持续了十多天,挖了11座砖室墓,都是汉墓,良渚文化的墓葬影子也没见着。难道此处就只是汉代墓地?

  5月19日晚,王明达在工地给大家开会,鼓励大家要坚信原来的判断,强调接下去拆除墓砖后,发掘深度会达120厘米左右,每下挖10厘米,一定要把各探方的平面铲光,辨别土质土色,特别要注意寻找墓口,必须在领队确认没有迹象后再继续下挖。

  5月28日,汉墓的清理已经接近尾声。为慎重起见,王明达决定停止使用小锄头翻土,改用锋利的大平铲,一遍一遍,把地面铲得又平又光。傍晚,随着日光的移动,他们在平整的地面上仔细观察土质、土色的变化,终于在3号探方的中部,从大面积的灰黄土中辨认出一块灰褐色的斑土,也就是说,土坑的墓口,确认了,王明达清晰划出了长方形南北向的四边界线。

  5月29日下午,王明达决定改用小铲,每下挖5厘米,就平整一次。半天时间,像蚂蚁搬家,他和文保员陈越南两个人只挖深了30厘米。又过了一天,已经下挖到90厘米了,仍没有看到任何遗物。是不是挖反了?如果挖反了,土再填回去也不能掩盖操作的失误。

  5月31日下午2时多,乌云翻滚,要下雨了。王明达和大家商量着,准备收工。他站在1.6米高的隔梁上,指挥大家把探方里的松土赶快挑走,盖上塑料薄膜。这时,一直在清理的陈越南从深达1.1米的墓坑里爬了上来,他是绍兴人,指着墓坑里露出红色、白色的一块土说:“王老师,这个啥西?”王明达一看,有红的,还有白点。他从隔梁上直接跳下,跳到墓坑里——这样一跳,其实是违反考古工作规程的,但当时,王明达实在是太激动了。

  蹲在坑里,再次观察这块土,印痕上同样留下一些玉粒和漆皮。陈越南递给他一把小铲,他不敢用,在装土的竹簸箕上折下一段竹片,顺着土块的边缘小心地剔去一小块土,又露出朱红色的漆皮和很多小玉粒。这就是后来编号为余反M12:1的嵌玉漆杯。

  他又用竹签子来来回回剥墓坑,看到了白花花的颜色,那是玉的鸡骨白。这是后来编号为97号的玉琮,这件三节玉琮,因为口高,刚好剥剔到它的射口。这也是良渚古城遗址范围内第一件经科学考古发掘的玉琮。

  这就是震惊世界的反山12号墓,浙江省第一座良渚文化贵族大墓终于被发现了——出道即巅峰。

  按照考古工作规程,确定了考古学单元之后,就给它们编号,作为出生证,原始记录,永不改变。因为反山一开始挖了11座东汉砖室墓,所以良渚第一座大墓编号为“余反M12”。墓主人被认为是良渚文化早期的一位王,也就是最著名的那位拥有玉琮王的“王中王”。

  7月7日至10日,王明达在吴家埠工作站撰写完成《浙江余杭反山发现良渚文化重要墓地》(后刊登在《文物》1986年第10期)。10月4日全部墓葬清理完毕,10月10日全体考古人员撤离。

  100天,王明达的体重从110斤降到了93斤。

  再插播一则玉琮王的小八卦。

  玉琮王重6.5千克,怎么来的?

  在吴家埠工作站,王明达每天要买菜,称肉。虽然有磅秤,但被用来称煤饼了。另外还有一把杆秤,那天,王明达拿来称玉琮王,秤砣尽量放平——13斤!

  (二)

  反山墓地共清理出良渚文化时期墓葬共11座(M19和M21是这座土台中的残墓,属于良渚文化晚期,已遭破坏)。其中9座良渚文化早期高等级墓葬,南北两排,共出土1200多件(组)随葬品,其中玉器就有1100多件(组),占了九成,光种类就有三四十种。

  反山王陵有三个最——已知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玉器数量最多、品种最丰富、雕琢最精美的一处高等级墓地。还有一个最——反山12号墓是迄今发现良渚文化最高等级墓葬,如果以单件计算,随葬品数量多达658件,其中玉器以单件计共647件(不含玉粒和玉片)——几乎全是。

  反山遗址的发现过程,至今依然是田野考古的经典。它创造了多个第一次。最厉害的一件事:纠正了过去认为良渚人是“平地掩埋”的认识,首次在野外确认了良渚文化墓葬存在棺椁,首次清理出良渚文化大型墓葬的棺椁葬具痕迹。这是前所未有的突破,说明良渚人在5000年前就已经使用棺木类的葬具为“王”和王室成员办葬礼。

  反山墓葬地营建规模之大、随葬品之丰厚、玉器之多而精,还没有任何一处良渚文化墓葬超过它,这不是最高等级的贵族“王陵”吗?

  (三)

  反山发掘以前,人们一直认为玉器上的复杂图案,是一种类似于饕餮的兽面纹。在反山12号墓的出土玉器中,人们首次在玉琮王上发现了完整的神人兽面像。

  几乎所有玉器上都会刻上或繁或简的“神人兽面像”,这个图案是良渚文化中细节表现最多的一个,几乎是良渚玉器唯一的主题。图案上部,是头戴“介”字形羽冠的人的形象,下部是圆圆的大眼睛、露出獠牙的猛兽的面目,下肢作蹲踞状,还有飞禽或猛兽(虎类)的利爪。神人加神兽的复合形象,或许就是良渚人心中神的样子,是良渚部族崇拜的神徽。从良渚早期到晚期,神像的造型几乎不变,完全是程式化、标准化的复刻,这是礼制的需要,更是信仰统一的要求。

  这个图案到底什么意思,不可能有标准答案。但可以知道的是,神像是各种动物元素构成的一个复合图像,我们可以看到龙、猪、鸟、虎的影子。但有趣的,不正是无解吗?

  这么多种类的玉器中,神像最黏的只有玉琮。在良渚文化存在的岁月中,玉琮自始至终都与神像相伴。神像是构成琮的核心因素,是琮的灵魂。

  而且,这种情况不是只在良渚文化核心区有。20世纪七八十年代,考古专家在江浙沪“包邮区”发现,环太湖流域存在一些较大的良渚文化聚落,比如上海青浦福泉山、江苏武进寺墩等遗址都有这一现象。在没有现代化通讯的年代,神徽的分布范围,从良渚遗址核心区,一直延伸到整个环太湖地区,和良渚文化范围吻合,一像独尊。而且,它不仅在玉器上被大量表现,也见于其他材质的载体,比如象牙器、漆器、陶器等。

  2010年,上海青浦福泉山遗址吴家场207号墓,出土了2件通体雕琢10幅神像的象牙权杖,形制与反山12号墓豪华玉瑁镦权杖完全一致。

  长三角目前发现的良渚玉器上都刻着统一的神徽,这似乎意味着,三地在远古时代就有过共同的图腾。玉器上的神像,成为社会稳定和认同的标志。良渚社会开创了以玉礼器系统构建的礼制秩序和依此体现王权神授的统治理念,是中华玉礼制的先河,也为中华文明起源和演进奠定了基础。

  (本报记者 马黎)


浙江日报 要闻 00004 玉琮王,穿越五千年的凝视 2024-11-05 浙江日报2024-11-0500006 2 2024年11月05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