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成都平原一马平川、沃野千里。这一趟，长江文化考察队第一路要去新津宝墩古城遗址——

　　这是一个能解密三星堆的地方，一个被称作“天府之根”的地方。

　　在这里，曾经有繁衍在川西高地的人群，有南下的黄河上游人群，有西行的长江中下游人群，人口的流动带来文明的传播。宝墩人吸收着不同区域的文明因素，继承了来自长江中下游的水稻种植和筑城技术，进行着全新的自我创造；而宝墩文化也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起源的其中一个样本，是满天星斗的组成部分。

　　一路上，车开过好几条河。当我们站在新津宝墩遗址展馆里的沙盘前，才将这一路遇见的河和一个个名字对应起来：府河、江安河、岷江……

　　这几天，我们一直行进在成都平原的冲积扇平原上，这是中国西南地区最大的平原，由岷江、沱江及其支流等8个冲积扇重叠联缀而成。4000多年前，在岷江冲刷而成的冲积扇上，曾经崛起过八座新石器时代的城邑，其中就包括宝墩古城。

　　“在已发现的成都平原史前城址中，宝墩的城址面积最大、聚落形态最复杂、遗存最丰富。”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宝墩遗址工作站站长唐淼说，发现时间最早的宝墩古城遗址被认定为成都平原新石器时代的中心遗址，也成为宝墩文化的命名地。

　　宝墩古城遗址发现于1995年，当时的联合考古队用碳14技术，大致确定宝墩是一座距今约为4500年的城邑，入选199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

　　展厅里，有数件将灰白陶碎片拼接复原起来的器物，其中不少碎片是唐淼挖出来的。2015年，这个从四川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的85后小伙来到了宝墩遗址工作站。

　　清洗、分类、拼对、挑选标本、统计上号、拍照绘图……日复一日与陶片打交道，唐淼并不觉得枯燥，偶有发现时，还会产生与宝墩先民跨越时空对话的感觉。

　　那些挑出来的灰白陶片呈干净的陶质和陶色，特征很明显。“三星堆遗址文化层的第一阶段（时间最早）也出土了类似的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陶片。”唐淼说。

　　展馆百米开外就是古城遗址，一大片稻田刚刚收割过，留下一茬茬的稻梗。

　　这里地处成都市新津区。新津区是成都打造“天府粮仓”示范新窗口，正值秋收季节，“大地乐章”此起彼伏地奏响。就在这广袤田野之下，宝墩先民们何以为食，何以为居？

　　展厅里，有一块取自考古现场的水稻田样本，约1立方米，表面灰黑色。

　　2020年夏天，考古队在宝墩时期的地层意外发现了一层水平地层，它不同于同时期的文化层，经检测后，这一地层的淤泥中植硅石的比例很高，含有大量铁锰结核。

　　“当时我们判断，这一地层曾经种植过水稻。”唐淼说。

　　4500年前，宝墩人种下了一粒稻谷，从此开启了古蜀文明向前迈进的一个脚步。

　　“宝墩的水稻种植技术，应该来源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目前，我们在宝墩遗址的考古，只发现了野生稻和培育稻。”唐淼表示。

　　唐淼曾考察过成都西北方向位于岷江高地的史前遗址营盘山，距今约5100年至4800年，“那里的人种植的还是黍粟旱作物，与黄河上游地区的史前农业相同。”

　　但在距今5000年左右，温湿气候逐渐结束，川西高地不再适合黍粟的种植，人们被迫向低处的盆地迁徙，成都平原的腹地出现了大量密集的聚落。人们开始在河流沼泽众多、气候温暖湿润的多水环境里，过上了以稻作为主、兼作黍粟的农耕和饲畜生活。

　　“成都的水稻在全国来说不算最早，但对于长江上游来说，我们却是最早的。”唐淼说。

　　宝墩文化的农业体系奠定了长江上游农耕文明的基础，也因此，长江上游文明进入了水稻为主食的历史阶段。

　　2009年，考古队对古城遗存进行打点连线后，发现宝墩外城城址占地达到276万平方米。规模如此宏大的古城，先民只在此地繁衍生息了600年，就离开了，为什么？

　　古城的先民将城外的河水引入城内，依托灌溉型农业，在低洼处种稻，在高台处生活。然而，面对岷江流域不时袭来的洪水冲刷，他们靠什么进行抵御？

　　走出展馆沿水泥小路前行，没一会儿就能看到路边有一条长长的土墩，中间有豁口。土墩高约6米，有点陡，不借助工具，一般人上不去。

　　唐淼说，考古发掘发现古城有内外两道城墙，外城墙上宽20米，下宽30米，斜坡堆筑的方式和长江中游的屈家岭、石家河城墙的修筑方法几乎是一样的。

　　然而，渺渺远古，水不从人，先民们一次次与水搏斗，一次次重建家园。最后，他们去往何方？

　　展馆里陈列着一根象牙杖，虽不及三星堆的黄金权杖般精美，但禁不住让人产生联想。

　　“如果以人的一生来比喻，可能宝墩就是整个长江上游远古人类文化的孕育之初，到了三星堆应该是它的青壮年，金沙是它的一个晚期。”唐淼说。

　　宝墩文化的确认将成都平原的历史向前推进了800年，将成都平原正式纳入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之中，填补了长江上游文明进程的空白，同时为三星堆文明的起源找到了重要线索——一个混合了古蜀文明与中原、长江中下游文化的三星堆，呼之欲出。

　　可以说，握着这根象牙杖的宝墩先民，在即将跨出新石器时代门槛的瞬间，叩响了三星堆文化伟大的青铜时代。

　　（本报记者 李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