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蟹脚肥
曹文远
“秋风起,蟹脚肥,菊花开,闻蟹来”。食客们吃蟹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又到了食蟹最好的时节。
鲁迅先生在辅仁大学演讲时说:“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过,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这种人我们当极端感谢的。”这大概是因为螃蟹看起来张牙舞爪横行霸道且丑陋凶恶全身是壳的缘故。
螃蟹“横行霸道”,又举着一对蟹螯,故人们戏称为“蟹将军”。其实,螃蟹还有许多“雅号”。宋傅肱的《蟹谱》云:“以其横行,则曰螃蟹;以其行声,则曰郭索;以其外骨,则曰介士;以其内空,则曰无肠。”你看,蟹的雅名几乎与它的腿一样多,这是其他动物难以匹敌的。
记得第一次上荀子的《劝学篇》时,我就与同桌窃窃私语提出了质疑——“蟹六跪而二螯。”不就是说螃蟹有六条腿,两只蟹钳嘛。可不对呀,我们捉到的蟹都是八只脚、一对钳,看来大学问家如荀子也有犯错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后人记笔记记错了。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除了最直白地以“蟹”言“谢”之外,螃蟹还承载着很多美好的寓意。螃蟹有八条腿、两只爪,八谐音发,爪谐音抓,合起来即从八方获得财物,即“八方来财”,而且获得之后,能够紧紧抓在手中,不会轻易放手、流失;同时,螃蟹的天性是寻找水草丰、水质好的地方栖息,因此寓意着富甲天下、纵横天下的意思。
螃蟹背着蟹壳,而壳即“甲”,古代科举殿试的成绩分为三甲,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和三甲都是若干人,分别叫作“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因此一只螃蟹象征一甲,两只螃蟹象征二甲,三只螃蟹象征三甲。其中,“二甲传胪”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吉祥纹样,主绘两只大闸蟹,用它们的一个蟹螯夹住同一根芦苇,谐音“二甲传胪”。皇帝宣布殿试登第进士名次的典礼叫作“传胪”。到了明代,“传胪”成为人才的代称,殿试二甲、三甲的第一名均被称为“传胪”。而到了清代,“传胪”专指殿试二甲第一名。“传胪”就指代科举中第,“二甲传胪”的纹样也就蕴含了对考生获得好名次的祝福。
古人对吃很是讲究,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螃蟹更是吃得细腻、细致、文雅。他们一般有八件工具,也叫作蟹八件,分别是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这八件东西,这些工具各有各的用法,分别有垫、敲、劈、叉、剪、夹、剔、盛等多种功能。有了这八件东西,螃蟹那真是吃得非常干净。不像我们现代人吃螃蟹怕麻烦,怕费事费时,大多是拿起来就掰、撕、扯,吃起来囫囵地咀嚼,吃得比较粗犷、武断,一副饕餮相,不客气讲真是“暴殄天物”。
我比较喜欢魏晋时期名士毕卓的“吃相”:“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种持螯饮酒的状态,很快成了文人雅士们争相模仿的对象,借以表达潇洒入世的快意人生。
在古代,文人士大夫们尤其喜爱在秋日吃蟹、饮酒、赏菊、赋诗。李白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的飘逸;苏东坡则是“堪笑吴中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的得意;杜牧有“越浦黄柑嫩,吴溪紫蟹肥”的赞叹;陆游有“传方那鲜烹羊脚,破戒尤惭擘蟹脐。蟹肥暂擘馋涎堕,酒绿初倾老眼明”的馋涎;黄庭坚有“解缚华堂一座倾,忍堪支解见姜橙”和“想见霜脐当大嚼”的大快朵颐。
史上最会吃蟹品蟹者,非清初文学家、戏剧家李渔莫属,有“蟹仙”之誉。李渔嗜蟹,还精于品蟹,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其一,“世间好物,利在孤行……和以他味者,犹以爝火助日,掬水益河”。是说蟹须独吃,不应与别的菜一起入锅,不然就像点篝火为太阳添光,以手捧水助河流上涨一样。其二,“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谓蟹应整只蒸,不可刀切肢解。其三,剖一只,吃一只,断一螯,吃一螯,从蟹壳里出来就入口入肚。他认为这样吃蟹原汁原味,“气与味纤毫不漏”。
尤其是在著名的《蟹赋》里提出了食蟹要先筐、再瓤、次足、后螯的先后次序。所谓先吃筐,筐就是螃蟹的背壳,一揭开,“视黄金兮太贱,觑白璧兮如常”,黄金白璧固然贵重,可不能拿过来解馋欲、美口腹,比较起来,蟹筐里的东西鲜美可口,多么实在实惠。再吃瓤。这瓤,好像是揭开的百宝箱,黄的、赤的、白的,如金、如宝、如玉,还没有吃就饱了眼福。“无异黄卷之初开,若有赤文之可读”就像读书人见到了书籍(黄卷),见到了文献(赤文),这喜悦、这兴奋是不可言喻的。最后吃蟹足。吃蟹脚可以像折断竹子一般折断它,四对蟹脚,可分为十六节。“二螯更美,留以待终”,两只大钳子又肥又嫩,最有吃头,因此,要留到最后吃它,为食蟹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此外,李渔还自称以蟹为命。自螃蟹上市之日起到断市之时终,他家七七四十九只大缸里始终装满螃蟹,用鸡蛋白饲养催肥。因担心季节一过难以为继,还要用绍兴花雕酒来腌制醉蟹,留待冬天食用。在没有螃蟹的季节,李渔先取瓮中醉蟹过瘾,而后腌蟹的酒也不会浪费,称为“蟹酿”,一直喝到来年螃蟹上市。
能与李渔比肩的可能只有当代围棋大师聂卫平,他也是嗜蟹如命,食起蟹来多多益善,来者不拒。据报道,有一次聂卫平到香港,金庸在家中设蟹宴盛情招待。聂卫平一口气吃了13只大闸蟹,引得四座皆惊。毕竟平常我们吃三四只就感觉胃和肚子不舒服了,何况一气吃了五六斤寒性的蟹。后面有花絮,说金庸家的佣人好心提醒聂卫平别再吃了,会吃坏肚子,结果就这一句好心提醒却被金庸辞退了。我相信这是好事之徒的添油加醋,依金庸大侠的胸襟和见识,是不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