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香亭里辨雨香
宋旭华
雨香亭,在元末明初的桐江南岸,时称水滨乡晦冈,由名为李廉的人所建。李廉,字介夫,号心逸斋公,从“心逸”两字,就可看出他个人内心的追求。“修身洁己,笃于孝敬,好贤乐善,不随时进取,不与世浮沉”,这是家谱中对他品行的评价。
晦冈李氏,是抗金名将李纲的后代。元末明初,人文鼎盛。李骧、李文、李康、李恭,或仕或隐,或儒或道,在桐江南岸、香泉山下,与天下名士相与论文、酬唱应和。人文之盛,也包括园林建筑之盛。李文的父亲、闲所处士李寿之建有“闲所”,追求闲适,园林里有“适安楼”“泉声月色阁”“虚白室”“濯缨亭”。另外,李文有“晚对轩”,李鹏南有“临清轩”,李康有“看山楼”,李恭有“盘隐堂”,等等。
苏东坡说水“下则为江湖井泉,上则为雨露霜雪,皆同一味之甘”,是就味而言。“真水无香”,那是忘情之语。雨的香味是怎么样的呢?
张昱说是酒香。
张昱《雨香堂为晦冈李介夫赋》:“雷电冥冥起晦冈,百年灵气会斯堂。友人李愿在盘谷,高士严陵是故乡。薄有赀囊供一老,尽将文采付诸郎。酒坊新斫松杉架,每日风来雨气香。”
张昱(1289—1371),字光弼,江西庐陵人,号可闲老人,晚年居住于杭州寿安坊。诗中写李廉尚有薄赀孝亲,更将文采、才学传授给了下一代,老有所养而少有所学,这就是人生的大圆满。于是新砍了松杉作柴火酿酒,“每日风来雨气香”,酿酒而饮,其乐陶陶。
陈樵说是花香。
陈樵《雨香亭》:“花香不因雨,雨过花更香。氛氲入几席,馥郁侵衣裳。恍疑爇沈水,轻烟逐风扬。此时鼻观通,百虑都已忘。愿携白玉碗,掇英挹天浆。灌沐紫金丹,卯酉滋芬芳。服食养精魄,一息三千霜。绝胜仙掌露,灏气凝秋凉。”
陈樵(1278—1365),字君采,浙江东阳人,元末隐居乡里,戴华阳巾,披鹿衣,自号鹿皮子。陈樵对落花流水情有独钟,宋濂为其撰墓志载:“当春阳正殷,玩落红于飞花亭上。亭下有流泉,花飞坠泉中,与其相回旋,良久而去。君子乐之,日往观弗厌。”本诗“花香不因雨,雨过花更香”,这句有思辨色彩,突出花香之芳郁,几席、衣裳都侵入了花香。
凌云翰说是藕叶香。
凌云翰《雨香亭》:“轻雷送雨闹池蛙,藕叶生香胜似花。但觉繁声鸣屋瓦,不须清气逼窗纱。桐江如著高人钓,盘古深藏隐者家。想得亭中称寿日,碧筒杯里酌流霞。”
凌云翰(1323—1388),字彦翀,浙江仁和人,元至正间举人,洪武初授成都府学教授,卒后归葬西湖。诗歌以轻雷送雨为背景,先写池蛙之闹,再写藕叶生香,这是一幅动中有静的自然画面。与张昱一样,用到了李愿与严子陵的典故,展现了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想得亭中称寿日,碧筒杯里酌流霞”,“碧筒杯”用曹魏时郑悫的典故。郑悫于三伏天避暑,“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囷如象鼻,传噏之,名为‘碧筒杯’”。把荷叶当酒杯,酒香夹杂着藕香,雅人深致。
储惟德说是“天香”。
储惟德《雨香亭歌》:“子陵钓台在何处?漠漠桐江暗烟雨。清风千载谁颉颃?亦有幽亭出尘宇。君家凤雏丹穴奇,成均擢秀天下知。九苞文采沐新泽,两袖携得天香归。……我歌雨香之亭兮,羡亭中之乐也无穷。”
储惟德,字希崇,江苏宜兴人,洪武初举国子助教,并校正《春秋本末》。李廉与明初国子监诸友有交往,储惟德就是其中的一位。诗歌将雨香亭跟千古名胜钓台作对比,表达了作者对李廉高士之风的赞誉。以“凤雏”“九苞”喻李氏子孙,写他们“成均擢秀”,并“两袖携得天香归”,点出雨香亭之香的内涵,作为当时最高教育机构国子监的助教,储惟德在诗中反映出对教育以及人文涵育的赞美。
亭本无名,因诗而名;雨本无香,随物赋香。“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水有至性和至德。然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人间有至美。
从至性、至德到至美,即“理一分殊,月印万川”;感知分殊,看万川之水,是人间值得所在。在雨香亭里辨香者,使这亭文采风流、活色生香。这些诗歌在元末明初文学史、文化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它们是元末明初“桐江诗路”的见证者。雨香亭的吟咏在故纸堆里焕发着幽光,那是古人的浪漫与风雅。亭虽不在,诗文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