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潮湿的一天。

　　踩着雨水蹦跳，巴尔扎克矮小肥胖的身躯挤上了巴士。“巴士就是现代马车”，巴尔扎克说，“但是更快；当然，我不喜欢太快，这样的时间节奏挺好，刚好够看到窗外的古典法兰西小楼们，打个200年的招呼。”

　　古城Cognac，渐近。冬天的枝干傲然挺立于小雨中，古老的建筑因年代久远，在米白的墙面刻出一道深一道浅的纹路，这是时间真实的印迹。

　　棕色的大门敞开，众多储存酒的橡木桶木桶聚拢堆叠成一个壮观的练兵场，看着并无特别。但我懂得巴尔扎克固执的牵引：“年轻人几乎都是按照表面上的规则行事，其实都是因为他们年轻，所以如醉似狂地追求欢乐。”（《高老头》）。是的，任何一个事物，都有它时间里深蕴的道理。橡木桶的时间是这样构成的：橡木必须从法国西南部采集。酒在储存中通过桶的细孔呼吸，使酒染上桶的颜色、桶的香气。酒最少要在橡木桶里储存三年，高档次有存上百年的。桶用得越久越好，用久了的桶才能酿成酒的品质。每个桶都有它的保护部分，由毛栗子外壳制成，保证其良好的伸缩性。……呵，一个多么复杂艰难又多么美好的橡木桶，那该有一个身着围裙头戴洋帽的美丽女子站在橡木桶前吧，优雅地打开用麻布制成的塞口，古老醇香伴着迷人的法国之醉汩汩涌出……而事实上，一个空桶就有50公斤，因此没有女性酿酒师。一个不是太大的桶竟需要七八百欧元！——这是法国人的铺张与精致，是他们对于时间独特的认识与执着。

　　这时候突然想起莫扎特的那支优雅浪漫的“卡农”，那混合着古典管风琴和现代钢琴的“规律”的节拍，那种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随着另一声部的复调曲式，数个声部的相同旋律依次出现，交叉进行，互相模仿，互相追逐和缠绕……直到最后……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它们会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呵，卡农与白兰地，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那是神光离合的美，是聚精而又会神的美，是用时间来计算而又没有年龄的美，——人类把她叫做，艺术！

　　巴尔扎克牵着我的手，我们在时间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是的，时间是筌蹄，时间也是本质，我们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遭遇桶的围困，却也可以在自己选择的桶里进行自由地呼吸、碰撞，在这碰撞中认识生活，会比别人认识得更深刻，从而最终明亮、美好、异香扑鼻。

　　“亲爱的孩子，生命的大部分都是致力于从心灵深处来拔掉自己青年时代的幼芽，这种手术就叫做经验的获得”，“人类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时间的混合”（《欧也妮·葛朗台》）。我看着巴尔扎克的背影，这个为使自己成为文学事业上的拿破仑，在30至40年代以惊人的毅力，在苦难中写出了91部小说的老人，他本身，就构成了时间的深刻。